咕嘟。
徐凤年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干涩的喉咙里发出极其响亮的声响,在这死寂的荒原上显得尤为突兀。
他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和玩世不恭的桃花眼,此刻瞪得如同铜铃,死死盯着那个收枪而立的黑衣身影。
刚才那一幕,对他的冲击实在太大。
那可是陈芝豹!北凉军中除了徐骁之外威望最高的“小人屠”,一杆“梅子酒”杀得江湖胆寒的白衣兵圣!
竟然……就这么败了?
败得如此干脆,如此……毫无还手之力。
“姐……姐夫……”徐凤年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语气飘忽得像是踩在棉花上,“你……你刚才那是……”
陈寒舟没有理会徐凤年那副见了鬼的表情,他随手将刹那枪递还给身侧的青鸟,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
“没事吧?”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太多的情绪波动。
青鸟握着失而复复得的刹那枪,指尖微微有些发白。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体内因刚才那股恐怖威压而紊乱的气机,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的眼神中,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刚才那一枪的风采,已经深深烙印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那是她此生追求的枪道极致,而这个男人,却轻易地就在她面前展示了出来。
“嗯。”陈寒舟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安慰的话语。
在他看来,既然他在这里,青鸟自然不会有事。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那群还处于呆滞状态的北凉精骑,最后落在徐凤年身上:“走吧,别耽误了行程。”
“啊?哦!好,好!走,马上走!”徐凤年如梦初醒,连忙点头如捣蒜。
他现在对这位便宜姐夫的话,那是言听计从,不敢有半点违逆。
开玩笑,这可是一招就能把陈芝豹打得怀疑人生的高手,大腿必须抱紧了!
“禄球儿!”徐凤年转头看向还傻愣在原地的褚禄山,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行了,你也别送了,赶紧回去吧!”
褚禄山被这一脚踹回了魂,他猛地打了个激灵,那张肥腻的脸上堆满了极其谄媚的笑容,对着陈寒舟又是作揖又是鞠躬。
“好,我这就走!”
他一边说着,一边倒退着往回走,目光却始终黏在陈寒舟身上,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尊活着的神只。
直到退出了十几丈远,褚禄山才依依不舍地转身。
然而,他刚走了没几步,一名王府的侍卫便快马加鞭地赶到他身旁,低声说了几句,并递上一封密信。
褚禄山接过信,展开一看,原本还有些遗憾不能继续跟随的胖脸上,顿时绽放出了一朵菊花般的笑容。
他小心翼翼地收好信件,朝着北凉王府的方向,快马加鞭地奔去。
……
车队重新启程。
没了褚禄山这个专职马夫,驾车的任务便落到了魏叔阳这个九斗米老道的身上。
宽敞的马车内,徐凤年坐在魏叔阳身旁,时不时地看向一旁的陈寒舟。
忍了半天,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心中的好奇,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那个……姐夫啊,你……你还会枪法?”
他一直以为陈寒舟最擅长的是剑法,毕竟之前那一招“斩天拔剑术”实在太过震撼。
可谁能想到,这家伙耍起枪来,竟然比剑还要恐怖!
陈寒舟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深邃的眸子平静无波:“练过几天。”
“噗——!”
正在喝水的徐凤年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呛得连连咳嗽。他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陈寒舟:“练……练过几天?!”
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练过几天就能一枪秒了指玄境巅峰的陈芝豹?那陈芝豹这几十年的苦修算什么?练到狗身上去了吗?
徐凤年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再次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段时间被陈寒舟逼着苦练基础,已经算是进步神速了,可现在跟这位姐夫一比……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
“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
正在驾车的魏叔阳,似乎是感受到了自家世子那颗深受打击的玻璃心,幽幽地叹了口气,“老道我修道半生,也不过才勉强跻身指玄。
姑爷这般天纵奇才,万年难遇,世子不必与之相比,徒增烦恼罢了。”
徐凤年闻言,更是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车厢壁上,一脸生无可恋。
“魏爷爷,你这那是安慰我啊,你这是在我心口上撒盐啊……我要想达到姐夫这个程度,这辈子恐怕都没戏了……”
看着徐凤年那副备受打击的模样,陈寒舟神色依旧淡然,只是平静地开口道:“老黄四十岁才开始练剑。”
徐凤年一愣,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陈寒舟继续说道:“他铸剑三十年,看似蹉跎岁月,实则是在以另一种方式积累剑道底蕴。
若无那三十年的日夜锤炼,他对剑的理解绝不会如此深刻,也创不出那剑九六千里。”
他看向徐凤年,目光中少有地带上了一丝认真:“习武一道,天赋固然重要,但积累与心性,同样不可或缺。
你如今根基尚浅,急于求成只会适得其反,慢一点,未必是坏事。”
他这番话虽然对着徐凤年,目光却是看向了青鸟。
徐凤年听着这番话,原本黯淡的眼神逐渐亮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姐夫教训得是!我明白了!”
他握紧了拳头,心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是啊,老黄都能大器晚成,自己这才哪到哪?有姐夫这样的绝世高手在身边指点,自己就算是一头猪,也该能飞上天了吧!
车队在荒原上前行,渐渐驶入了连绵的群山之中。
夜幕降临。
众人在一片开阔的林间空地上安营扎寨。
简单的篝火升起,驱散了山林间的寒意。
吃过干粮后,陈寒舟站起身,目光看向正在擦拭刹那枪的青鸟:“跟我来。”
青鸟微微一怔,随即立刻放下手中的长枪,乖巧地起身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朝着营地不远处的密林深处走去。
“哎?姐夫,你们干嘛去?”徐凤年嘴里还叼着半块干粮,见状含糊不清地问道。
正在一旁抠脚丫子的李淳罡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还能干嘛?疗伤!没看见那丫头今天被陈芝豹的枪意震伤了经脉吗?你小子少管闲事!”
“哦哦,疗伤啊……”徐凤年恍然大悟,随即又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疗伤需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吗?在这里不行吗?”
李淳罡懒得理会这个白痴问题,直接转过身去,继续抠他的脚丫子。
徐凤年自讨没趣,眼珠子一转,又凑到了李淳罡身边,嘿嘿笑道:“李老前辈,您看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不如……您再指点指点晚辈的剑法?”
李淳罡闻言,顿时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你小子烦不烦?白天练了一天还没练够?不去!老夫要睡觉!”
“别介啊李老前辈!”徐凤年一把拉住李淳罡那件破羊皮裘,死皮赖脸地说道,“您看我姐夫都那么强了,我要是太弱,走出去丢的可是咱们北凉的人啊!再说了,您也不想看到姜泥将来嫁给我这么个废物吧?”
“滚滚滚!谁说姜丫头要嫁给你了?”李淳罡被他缠得没办法,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怕了你了!走走走,去那边空地,把今天教你的那套基础剑招再练一千遍!少一遍老夫踹死你!”
“得嘞!”徐凤年大喜过望,屁颠屁颠地跟着李淳罡去了另一边的空地。
篝火旁,只剩下了姜泥一个人。
她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面前跳动的火苗。
“疗伤……”她嘟囔着嘴,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陈寒舟和青鸟消失的方向。
虽然知道陈寒舟是为了帮青鸟疗伤,但孤男寡女,大晚上的钻小树林……她心里总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哼,什么疗伤,需要去那么黑的地方……”
姜泥越想心里越像是有猫爪子在挠一样。
她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鬼鬼祟祟地朝着那个方向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