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九天大厅里,坐着一个孤独身影,这个人正是郑勇,他瘫在沙发上,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不一会儿,大军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朝着郑勇走过去。“兄弟,你这是咋滴啦?情绪怎么不对呢?”
郑勇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滚动着,“没事,可能昨天晚上没睡好吧。”他偷偷抹了一把脸,试图掩盖刚才哭过的痕迹。
“拉倒吧!”大军挨着郑勇坐下,轻声劝慰着:“我还不了解你吗?又想起王华了吧?”
郑勇张了张嘴,刚想挤出两句硬气话,没想到鼻子不争气地酸起来,眼眶跟开了闸水库一样,泪水奔涌而出。
“嗯……想王华了……这几天我老是能梦到他……梦见小时候我们凑钱去录像厅看录像,两块钱能特么看一宿……王华那个傻犊子,一天可有节目了,天天学着陈浩南甩头发……”
大军没有吭声,从皱巴巴衬衫口袋里,摸出一盒老巴夺香烟,他抖出来一根烟,递到郑勇嘴边。
郑勇哆嗦着叼过香烟,手抖得像帕金森晚期一样,他“嚓嚓嚓”划了三根火柴,才把香烟点燃。
“我是从来没梦着过他,”大军把自己嘴里那根烟点燃,狠狠嘬了一口,“估计这个瘪犊子,早把老子忘到太平洋去了。他是从来没回来看过我呀,连他妈梦都没给我托过。毕竟我跟你们没法比,我来的晚,你们俩那可是光着屁股长大的。”
郑勇擤了把鼻涕,“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容扭曲得比哭还难受。
“那时候啊……我们俩真他娘的能作!看到人家卖烤地瓜的,我们馋得不行喽,可是没钱买呀,王华出了一个馊主意。我们俩去市场偷了几个地瓜,拿到继电器大桥用汽油烤,差点没他妈整着火了。”
“你说谁把他给销户了呐?”
“不用想我都知道,一定是小地主这个王八犊子!这个仇我一定得报,肯定是他雇人干的。”
郑勇眼神冷了下来,像是被西伯利亚寒流扫过。
他的思绪仿佛穿透时空,又回到几年前的日子。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用东北话讲,“撒尿都得带根棍儿,边尿边敲,不然立马冻上”。
那时候王华、小东北和郑勇是铁三角,天天连撒尿都得一起去公共厕所。
这天他们把裤兜里钱都掏出来,才凑出六块钱去旱冰场滑冰。
三个人走到旱冰场售票口,排着队买票,小东北对着那扇玻璃门吹着哈气,然后用两只手打理头发,试图整出郭富城头头型。
王华排着队买票,他不耐烦地往后面斜靠一下,结果踩到后面人脚上。
他下意识地想回头骂娘,可脖子转到一半就僵住了——
只见身后站着的那个姑娘,梳着两根又黑又亮麻花辫,小脸冻得通红,一双水汪汪大眼睛,带着怒气瞪着他。
“你这人能不能看着点呀,毛手毛脚的。”姑娘气得跺了跺脚,红色棉鞋上有个清晰的黑脚印。
王华脸色一下子就红了,说话也磕磕巴巴的:“对……对不住啊,妹……妹子,我真没瞅着……那啥,要不……我给你擦擦?”他手忙脚乱蹲下身子,拿着手套帮人家擦鞋,对方往一边躲闪。“唉呀,你别擦啦……”
“一边儿待着去吧,你那个破手套,再把人家鞋给擦坏了!”小东北从旁边走过来,他早就注意到这个姑娘。
小东北把王华扒拉到一旁,挤到姑娘面前,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姑娘,踩你鞋这说明啥?说明你长得太好看了,就许你长得跟年画里娃娃一样,就不许别人情不自禁踩你鞋吗?”他往前凑了凑,能闻到姑娘脸上雪花膏的香味,“妹子呀,你叫啥名呀?说不定五百年前,咱们还是一家人呢!”
姑娘被他一通歪理邪说给逗乐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人真逗,说话驴头不对马嘴的。”
她歪着脑袋打量小东北,“问我叫什么名字干啥?我才不告诉你呢,万一你是坏人呢?”
“坏人?我要是坏人,就把你骗回来给我当媳妇儿!”小东北吹了一声口哨,虽然因为天冷没吹响,但流氓架势却十足,“我猜你叫小芳对不对?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
“讨厌鬼,那才不是呢。”姑娘捂着嘴笑,眼睛弯成一条月牙,“我叫张诗涵,诗歌的诗,涵养的涵。”
“好听,必须好听,就跟你人一样,充满诗情画意。”小东北刚要乘胜追击,再整几句从地摊文学上看来的土味情话,却被王华从后面推到一旁。
王华举着三张门票,冲着张诗涵扬了扬下巴,“那啥,这张票送给你,算我给你赔罪了。”
说完,还恶狠狠瞪了小东北一眼,那意思是“别跟老子抢”,然后拽着郑勇一头扎进旱冰场。
小东北看着王华和郑勇消失的背影,脸色黑得跟锅底一样。
这三张票可是他们用“私房钱”才凑齐的,王华这孙子居然把他给甩了!
他咬着后槽牙站在大门口瞎转悠,幸亏碰到一个认识人,熊人家给他买了一张票。
等小东北心急火燎冲进溜冰场,眼前景象差点没把他气炸肺子。
王华那厮正扶着张诗涵胳膊,俩人在冰面上晃晃悠悠挪动呢。
张诗涵笑得花枝乱颤,王华的手从胳膊肘滑到小姑娘腰上。
“王华,我操你大爷的!”小东北怒火往头上涌,一个箭步冲过去,照着王华屁股飞踹一脚。
王华所有注意力都在张诗涵身上,根本没防备身后,只见他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屎,整个人趴在冰场上。
张诗涵吓得“啊”一声尖叫,也顾不上滑冰了,脱下旱冰鞋就往外跑。
郑勇一看这架势,心里叫苦不迭,赶紧冲上去想当和事佬:“别打别打!都是哥们……哎哟!”
王华怒气冲冲一拳砸过来,他本来想打小东北,结果小东北一躲,这一拳不偏不倚,呼在郑勇左眼眶上。
小东北抬脚想踹王华,脚丫子带着风,一下踹一在郑勇的大腿根上。
郑勇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王华和小东北没咋样,他的脸上挨了好几拳。
打那以后,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的铁三角,从此分道扬镳了。
九十年代那会,小混子们经常去舞厅找乐子,男男女女挤在大舞池子里跳贴面舞。
王华和郑勇也天天去舞厅报到,两个人头发梳得倍儿亮,穿着黑色夹克衫。
刚一进门,王华就看到靠墙长条椅子上,坐着一个令他朝思暮想的人——张诗涵。
她旁边还坐着两个女孩,三个人东张西望看着热闹。
王华心里那头小鹿都快撞成脑震荡了,他努力让自己走得稳当点,走到张诗涵旁边,像个长辈一样说道,“你怎么也来这里玩啊?小姑娘家家别上这地方混?”
张诗涵小脸“唰”地一下就红了。“我……我跟同事来看看,”她指了指旁边俩个掩嘴笑的姑娘,“她们说这儿块可热闹了。”
“你会跳舞吗?”王华手心全是汗,感觉比跟人打架还紧张。
“不……不会……”张诗涵不好意思低下头,“我们就是来看热闹的,我不会跳舞。”
郑勇在旁边看得那叫一个着急,他努力扮演着月老角色:“大姐,我华哥会跳雳舞,交谊舞没有他不会的。让他教你呗?我华哥这人嘎嘎好,贼靠谱,你们俩处对象得啦。”
“去你的,小屁孩别胡说八道!”张诗涵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地看着两个女同事。
王华赶紧顺杆爬,一把拉住张诗涵胳膊往外走:“这儿块太吵了,说话都听不见!走,我领你们看电影去,看门大爷是我家邻居……”
旁边那俩个姑娘也跟着起哄:“去吧诗涵,看电影多好啊,比在这儿干坐着强!”
“就是就是,这块儿吵得我脑瓜仁子生疼,走吧走吧!”
几个人连哄带拽把张诗涵拉走,一帮年轻人从舞厅里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