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四堆坐在办公室沙发上,背驼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眼皮耷拉着仿佛随时都能睡着。
以前他可不是这样,嗓门大得能掀翻屋顶,见了谁都咧着嘴笑,露出两排发黄的牙齿。
自从琳琳消失以后,他好几天都不带说一句话,嘴里吐出来的都是“嗯”“啊”这类应付词。
龙浩坐在办公桌后面,手里转动着一支钢笔,目光时不时往赖四那边瞟。
他心里这股火窜了好几回,真想抄起桌上的烟灰缸砸过去,顺便把他给骂醒了。
可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嗓子眼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他摸摸鼻子,想起上初中那会儿,自己被女人给甩了不也像条丧家犬似的,整天窝在家里不出门吗。
这世上的感情啊,哪有像《射雕英雄传》里的黄蓉和郭靖,彼此眼里只有对方,一辈子都不离不弃。
那个憨直的郭靖,嘴边挂着的话永远都是:“我不能没有她,蓉儿也不能没有我。”
“蓉儿,我想和你一生一世永远相伴。”
黄蓉在面临蒙古大军时候,也握着郭靖的手说:“靖哥哥,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多动人的话呀,听着都让人心里发暖。可那是戏文里的故事,看看也就罢了。
现实讲究的是,平平淡淡才是福,该过去的终究会过去。
人不能陷在从前的泥沼里,不往出走,得把那些撕心裂肺的疼痛,化成力量逼自己强大起来。一天悲悲切切的给谁看呐,只能感动你自己!
他刚想开口,跟赖四唠唠自己那段窝囊的初恋,办公室的门,不合时宜地被推开了。
赵强探进来半个脑袋,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身后还跟着一个老头。
“老板,您现在没事吧?我这有点事想让你听听。”
“没事进来吧。”
赵强瞥见赖四时,笑容僵了一下,眉毛微微蹙着像是有点犯难。“大爷,您先坐到沙发上歇一会儿,这两天我看你天天在外面站着,都这么大岁数了,身体能受得了嘛,你休息一会吧。”
他侧过身子把老头请进屋里,又冲着龙浩扬了扬下巴,“这是我们龙老板,有啥事你跟我们老板说说吧,没准他能帮你想想办法呢。”
“唉,好孩子呀,谢谢你们啦。”老头的声音有些发颤,双手在衣襟上蹭了蹭,像是想把手心汗水擦干净了。
老头看上去有六十多岁,头发全都白了,脸上爬了满皱纹,身上那件灰扑扑的外套,袖口磨得发亮,领口还沾着黑黢黢污渍,一看就不是城里人。
龙浩把手里钢笔往桌上一搁,发出“嗒”的一声响。
他瞅瞅赵强,眼里满是疑惑——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领个老农来办公室干啥呢?
赵强朝他挤了挤眼睛,又转头看向老头,说话口气,有点火上浇油的意味:“蒋大爷呀,我是真看不惯啊,老德子那帮狗揍的居然动手打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他们是一点没惯着你呀!忒他妈不是东西了!国家还天天喊着尊老爱幼呢,这个狗东西倒好,仗着自己有点势力,真是无法无天了!您说说,他为啥打你呀?不行去政府告他们去,这帮狗揍滴就怕帽子叔叔,你要是告他们,那是一告一个准呀!”
龙浩这才琢磨过味儿来——赵强是想架了老头告老德子,这招虽然不太地道,但也能恶心一下老德子,想到这他也来了兴致。
龙浩刚要开口说话,看见老头眼圈一红,浑浊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布满老茧的一双手,哆哆嗦嗦地抹着眼泪。
“孩子呀,我姓蒋,大伙都管我叫老蒋头,俺是农村人。你们给我凭凭理啊,看看俺说的这个事,到底该不该找这个老德子呢。”
老蒋头抽了抽鼻子,声音哽咽着继续说,“俺家有个闺女,她叫蒋媛媛……”
“蒋媛媛?”龙浩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脸都发烫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在夜总会里穿得光鲜亮丽,涂着红指甲,说话娇滴滴的女人,她爹竟然是个种地老农。
他记得蒋媛媛跟自己说过,父母都是机关干部,在单位里当领导,原来……这个女人撒谎撂屁的,真是一句实话都没有啊。
赵强赶紧给老蒋头倒了一杯热水,右手拍了拍老头肩膀,安抚道:“大爷,您先喝口水吧,慢慢说啊,不要着急。”
老蒋头捧着搪瓷杯子,手指紧紧攥着杯壁,杯子里的水晃悠着,差点洒出来。“谢谢你啊,好孩子,俺这是遇上贵人了。”
他喝了一口热水,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响,“俺家这个闺女呀,她就是个讨债鬼,把俺给坑了倒是无所谓,俺都是快入土的人了,啥都不在乎喽。可怜他的两个哥哥呦,因为她快家破人亡了。俺们家有仨个孩子,俩个小子,就这一个闺女,她在家里排行老三,屯子里人都喊她三丫。她那两个哥哥从小就疼她爱,有啥好吃的都先紧着她吃。我那个大儿子小时候学习拔尖,可为了供三丫上学,哥俩愣是都辍了学,十六七他们就出去打工了,在工地上搬砖头,给人家出苦大力,挣点钱全给三丫花了。哥俩一回来,就给她买各种新衣裳、新文具,俺们家里条件虽说一般,可这个闺女,从小到大那真是一点苦没吃过,穿的戴的比城里孩子都好。”
他顿了一顿,嘴角往下撇,一脸懊悔的表情:“上小学那阵子,她学习还挺好的,老师总夸她聪明。可到了初中,这个丫头就变了,老师把我叫到学校办公室,说她天天跟校外一个小混混黏在一块儿,那个混混叫大柱子,一到放学点呀,在校门口等着她。俺当时气的呀浑身发抖,回家抄起扫帚就想揍她,可举起手来,看着她那怯生生样子,又舍不得打了。俺是真没辙了,把这个事呀,就跟她的两个哥哥说了。”
老蒋头抹了一把眼泪,声音里全是恨意:“俺们家那两个小子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他们把妹妹当宝贝一样疼爱,哪能容得下这帮小混混玷污她名声呢。哥俩连夜从工地赶回来,转天把二柱子给堵在胡同口,没说两句话打了起来,把那小子牙给打掉一颗。唉……”
他长叹一声,脑袋垂得更低了,“因为这事呀,俩个小子进去待了一年……直到前几年俺们才知道呀,父母有前科孩子就别想进官方上班了。俺们家二小子那个闺女学习可好啦,我这个孙女呀,老吵吵着要当大法官呢,唉!全被她姑给坑了。”
赵强在一旁插话说:“打掉一颗牙就被抓进去了?赔点钱不就完事了么?咋还能进去?蒋媛媛不是跟大柱子好吗?让她去说几句好话,这事不就完了吗?”
“赔钱?人家一张嘴就要一万块!”老蒋头提高嗓门,眼里满是无奈,“咱农村家庭哪有那么多钱啊?那时候俩小子刚上班,挣的钱除了给他妹妹花,自己在吃点喝点,根本存不下钱。俺想出去借点钱,可是俩个小子不让呀,说是一年时间也不长,熬一熬就出来了,千叮万嘱的不让我操心。他们俩这一进去,俺那个老伴就魔怔了,整天坐在炕头上哭,骂闺女不守本分,跟那些不三不四人来往。谁能想到啊,那年这个丫头才十五岁,她竟然离家出走了,这一走就是好几年,杳无音信的。”
老头的声音缓了缓,带着一点复杂的情绪:“等她再回来的时候,我们都快认不出来了。她穿的那叫一个暴露呀,裙子短得都露大腿了,脸上抹得红扑扑的。她说是在城里做生意喽,还开了一个夜总会。俺们农村人实在,家家过日子都透明,谁家孩子要是有出息了,全屯子人都高看一眼。那几年她确实风光,还给俩个哥哥买了一辆面包车。俺这心里头啊,当时还觉得挺美呢,感觉闺女总算是有出息了。”
“叔,实不相瞒,她哪开过什么夜总会啊,就是夜总会里的前台经理。”
赵强在一旁忍不住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点嘲讽的意味,“她在这种场合混了好多年了,一直都是个打工的,压根就没当过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