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殿内,月华般的清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光影。
银月狐圣那声轻柔的“主人”,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李烬那经过轮回淬炼、已然冰冷坚硬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细微却清晰的涟漪。
他没有立刻推开银月那温软的手臂,灰白色的漩涡眼眸低垂,目光落在她仰起的、那张绝美而虔诚的面容上。在那双银色的眸子里,他看到的不是伪装,不是算计,而是一种近乎狂热的、跨越了漫长时光的笃定与等待。
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少了几分惯有的漠然,多了几分探究:
“银月大圣,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主人”二字,从一位妖圣巅峰、统领狐族数千年的存在口中说出,其分量足以压垮一座山岳。这绝非儿戏,也非寻常的效忠誓言所能比拟。
银月巧笑嫣然地看着李烬,并未因他的质疑而有丝毫动摇,反而那笑容中更添了几分发自内心的喜悦,仿佛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寻觅已久的珍宝。
“主人现在定是有诸多疑惑,”她松开挽着李烬的手臂,姿态优雅地侧身,做了一个清雅的“请”的手势,指向殿内上首那宽大华贵的狐族族长宝座,“主人请坐,银月这便为主人解惑。”
李烬目光微动,没有推辞。他迈步,走向那象征着狐族最高权力的宝座,玄色道袍的下摆在光洁的白玉石地面上轻轻拂过。他端坐下来,身形挺拔如松,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势,与这精致华美的宝座竟奇异地契合。
银月并未落座,而是莲步轻移,来到宝座前方三尺处,面对着李烬,盈盈站定。她收敛了脸上那过分亲昵的笑容,神色变得庄重而悠远,那双银眸中的光芒开始变得迷离,仿佛穿透了眼前殿宇的阻隔,望向了那近乎千年的、悠远而沉重的岁月长河。
殿内寂静无声,唯有长明灯焰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远处山谷中偶尔传来的、被阵法削弱后的风声。
银月定了定神,清越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缓缓响起,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飘渺:
“银月观主人轮回之力内敛,且凝而不张,神情波澜不惊,想必《轮回魔典》早已是完全体,且经历了第一次的轮回了吧。”
李烬灰白色的眼眸深处,一丝极细微的波动悄然闪过。他并未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银月,目光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心头却在飞速盘算:她如何得知《轮回魔典》的完全体状态?如何判断自己经历了第一次轮回?是猜测?还是……真的知晓?
银月仿佛看穿了他心中的思量,嫣然一笑,继续说道:“主人不必疑惑和猜测,更无须怀疑银月在编造一个天大的谎言。待银月说完,主人自是知道真伪。”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将那段尘封已久的秘辛娓娓道来:
“主人应该知道,《轮回魔典》上一任的执典者,其残魂被京者皇室的赵九霄镇压在皇极典籍阁的第九层吧?外界对此事多有传闻,但对于当年之事的具体经过,恐怕主人所知不详。”
李烬微微颔首,算是默认。关于上一代《轮回魔典》执典者的记载,大多语焉不详,皇室更是讳莫如深,他确实只知晓大概。
“上一任执典者,本名叫做木宸。”银月的语气带上了一丝缅怀与敬重,“在修行《轮回魔典》之后,因其杀伐果断,行事无忌,后世之人称其为‘灰烬魔君’。他为人……其实并不像后世传闻那般嗜杀成性,相反,他极重情义,只是性子太过张扬,又天生一副傲骨,最是看不惯那些人类正道修士道貌岸然、虚伪算计的嘴脸。”
“因《轮回魔典》的特性与他张扬的行事风格,他很快便成了众矢之的,遭到接连不断的追杀。”银月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在一次次的生死搏杀和一次次‘轮回’中,他的修为突飞猛进,很快便达到了炼虚中期。但也正是在那时,他意识到,仅凭一人之力,终究难敌天下悠悠之口,更挡不住源源不绝的围剿。于是,他萌生了组建自己势力的想法。”
“然而,他对人类修士——无论是正道还是魔道——已然彻底失望。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不过是披着华丽外衣的掠夺者;而那些邪道魔门,则更加不堪,只知遵循本能欲望行事。他需要一个真正能与他并肩、不会背后捅刀、且拥有足够潜力的盟友。”
银月抬起头,银色的眼眸中泛起一丝傲然与悲凉交织的光芒:“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了刚刚历经和海外龙族那场旷世大战之后、元气大伤、几乎濒临灭族边缘的——云罗妖族。”
“那时候,”银月的语气变得低沉,“我妖族凋零到了何等境地?全族上下,妖圣级别的存在,仅存我与噬月两尊刚刚突破不久的新晋大圣。妖皇之数……全族加起来,不过区区千人!许多强大的上古种族传承断绝,领地萎缩,族人四散。毫不客气地说,当时哪怕只是一位人类的炼虚巅峰修士,若有心,都能将我云罗妖族屠杀殆尽,夺走我们最后的祖地!”
李烬静静地听着,灰白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但心中却对当时妖族的处境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与海外龙族的大战,他在魂猎和其他零散记载中也有所耳闻,知道那是导致妖族衰落的直接原因,却没想到竟惨烈至此。
“就在我族最绝望、最惶恐的时候,木宸主人……他主动找上了我们。”银月的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那笑容中充满了感激与温暖,“他没有像其他人类修士那样,视我们为可以随意捕杀的妖兽材料,也没有居高临下地提出苛刻的条件。他只是说,他想找个地方落脚,想找些不会背叛的同伴。”
“他帮我们在云罗山脉开拓被大战毁坏的领地,布置阵法抵御外敌侵扰;他亲自出手,击退或斩杀那些趁火打劫、觊觎我族残存底蕴的人类修士和敌对妖族;他更是将他自身修炼所获的、对我们妖族也大有裨益的珍贵资源,毫无保留地拿出,助我和噬月稳固境界,助族中仅存的妖皇们恢复伤势、尝试突破……”
银月的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那时,我族上上下下,从妖圣到最普通的妖兵,无不感念他的恩德。许多族人自发地想要奉他为主,以全族之力报答他的恩情。但木宸主人总是哈哈大笑,摆手拒绝,他说:‘我不是在帮你们,我只是在帮我自己罢了。我需要一个安稳的窝,需要一些能打架的帮手,咱们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
听到这里,李烬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地问道:“为何?”
他不明白,如果木宸只是为了寻找盟友和落脚点,为何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仅仅是为了“各取所需”?
银月抬起头,看向李烬,那双银眸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智慧与秘密。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声反问:“主人,您可知道,为何我银月狐族,能在这强者为尊、危机四伏的妖族之中,始终占据一席之地,甚至能与以战力着称的狼族平起平坐,共掌云罗数千年吗?”
李烬目光微凝,想起了魂猎之前对狐族的评价——“智慧超群,精通幻术与谋略”。但这似乎不足以解释一切。
“并非仅仅因为智慧和谋略,”银月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缓缓说道,“更是因为我狐族世代传承的一部功法,一部不擅攻伐、不重防御、无关身法、亦非主修提升修为的……特殊功法。”
她一字一顿,声音清晰而庄重:
“《窥天命瞳》。”
李烬灰白色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窥天命瞳?窥探天机,预见未来?
银月继续道:“此功法唯一的特性,便是能够以牺牲施术者自身的某些东西为代价——可能是修为,可能是寿元,可能是气运,甚至是部分神魂本源——从而窥视到未来可能发生的某些破碎片段。虽然看到的景象支离破碎,充满不确定性,且代价巨大,但……它确确实实,拥有着窥视命运长河一角的伟力。”
“而作为狐族族长,便有权传承并修习这部《窥天命瞳》。”银月的声音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悠远,“在木宸主人第一次踏入云罗山脉,甚至还未正式与我族接触之前……我便已经‘看到’了他的到来。”
李烬的心中掀起了波澜。预见未来?这能力简直逆天!若真如此,银月之前的种种言行,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我在‘看到’的片段中,不仅见到了木宸主人,更隐约感知到了他身上的《轮回魔典》气息,以及……他那与世间格格不入、却又重情重义的灵魂。”银月的声音变得轻柔,“所以,当他真正出现,并开始无私地帮助我族时,我并未感到意外。我动用族长的权力,说服了当时同样心存感激但更多是警惕和力量崇拜的噬月,与我一同立下誓言——终生奉木宸为主,狐狼二族,皆听其号令。”
“噬月虽桀骜,但对于能带领妖族走出困境、重获力量的强者,他同样抱有敬意。加之我以预见到的、关于妖族未来的些许光明片段说服他,他最终同意了。”
银月说到这里,神色忽然黯淡了几分:“然而,木宸主人在得知我族拥有《窥天命瞳》的能力后,并未欣喜若狂,反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最后,他找到了我,提出了一个要求。”
“他要我……动用《窥天命瞳》,为他推演他自身的未来。”
李烬眼神一凛。推演自身未来?尤其是对于《轮回魔典》的执掌者而言,这其中的风险与变数,恐怕难以估量。
“我照做了。”银月的脸上露出了痛苦与愧疚交织的神色,“我消耗了百年修为和三百年寿元,勉强窥视到了一角未来……我看到的,是他在一场席卷整个京者大陆的恐怖围剿中,肉身消亡,残魂被镇压于某处皇室禁地……但与此同时,我也模糊地看到,他那蕴含着《轮回魔典》本源的道果与传承,并未彻底断绝,而是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得以延续……”
她看向李烬,银眸中泪光盈盈:“木宸主人得知这个结果后,沉默了许久,最后,他竟然……笑了。他说,这样也好,至少传承不会断绝。然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让我改变之前立下的誓言。”
“他不再要求我奉他为主,而是要求我,奉《轮回魔典》未来的执典者为主!”银月的声音带着哽咽,“他说,他这一生,快意恩仇,虽死无憾。但他留下的这部功法,以及围绕这部功法所牵连的因果与命运,需要一个更合适的继承者来承担。他希望我能成为那位未来继承者的助力,而非负担。”
“至于噬月,主人早就看出其心性,所以并未要求噬月一并改变誓言。”
“所以,”银月深深地凝视着李烬,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刻入灵魂最深处,“自那时起,我立下的誓言,其真正的核心,便转移到了《轮回魔典》本身,转移到了……它的下一任执典者身上。这也是为何,在木宸主人肉身消亡、残魂被困皇极典籍阁之后,噬月的态度会逐渐发生变化。”
她的语气转冷,带着一丝讥讽:“他敬畏的是木宸主人强大的个人实力与魅力,以及木宸主人带给妖族的切实利益。当木宸主人‘失败’被镇压后,他本就只是效忠于主人本身,誓言已破,加上他骨子里那份对力量的绝对崇拜以及对‘胜利者’的认同,便开始蠢蠢欲动。加之这千年来,皇室、正道各门对我妖族的实际压迫并未减少,反而因木宸主人之事更加警惕,噬月便越发觉得,当初的誓言是‘错误’的,是‘拖累’。”
“于是,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淡化曾经的誓言,甚至试图以‘道侣’之名,将我狐族更紧密地绑在他的战车上,实质上是想吞并我族的力量,实现他独霸云罗、乃至向外扩张的野心。”银月冷笑一声,“我口头应允了他所谓的‘道侣’关系,无非是权宜之计,为了稳住他,也为了维持狼狐联盟表面的团结,不至于让我族在失去木宸主人庇护后再陷内乱。但这千年来,我与噬月之间,并无道侣之实。我一直在等,等《轮回魔典》真正继承者的出现,等一个能让我履行当年誓言的……主人。”
李烬死灰般沉寂的内心,在银月这番漫长而惊人的讲述中,终是难以抑制地、砰砰跳动得快了一些。一段跨越千年的守望,一个转移的誓言,一种窥视命运的能力……这些信息如同巨石投入心湖,激起的浪花远比之前银月那声“主人”要大得多。
他不禁语气加快了几分,追问道:“也就是说,按照你所言,你立下的誓言,其对象已然是我。而我……不会重蹈木宸的覆辙?”
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之一。木宸的结局是肉身消亡、残魂被镇,若他注定要走同样的路,那么银月此刻的效忠便意义大减。
银月点了点头,神色郑重:“在主人您于问天帝国创立轮回宗,并以《轮回魔典》之力闻名东南,甚至引动西海岸轮回异象之后,妾身便再次动用了《窥天命瞳》。”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与痛楚交织的神色:“这一次,我付出的代价更大……我燃烧了部分本源魂力,折损了五百年寿元。但我看到了……关于主人您的一些未来碎片。”
李烬的心神彻底被吸引,灰白色的眼眸紧紧盯着银月:“你看到了什么?”
银月缓缓抬起手,纤白的指尖在空中虚划,仿佛在勾勒一幅无形的画卷。她的声音变得空灵而悠远,仿佛来自命运长河的彼端:
“我一共看到了九个片段。”
“其中,有七个片段……是主人您睥睨天下、屹立于众生之巅的模样。”她的眼中泛起憧憬与激动的光芒,“我看到了您手持血灰色的魔剑,剑锋所指,山河崩碎,强敌授首;看到了轮回宗的旗帜插在了曾经高不可攀的山门之上;看到了您周身轮回之力化为实质的领域,笼罩四野,万灵臣服;看到了……您实现了木宸主人未曾实现的抱负,打破了此界僵固的格局。”
这七个片段,描述得虽然模糊,却充满力量感,勾勒出一幅幅辉煌而霸烈的未来图景。
李烬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灰白色漩涡的旋转速度,似乎悄然加快了一丝。
“那剩余两段呢?”他问道,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银月脸上的光彩稍稍黯淡,她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极其凝重的语气,缓缓说道:
“还有两段……是主人您身死道消,形神俱灭……而您身边之人,无论是轮回宗门人,还是与您亲近者……一个个被赶尽杀绝,宗门基业化为焦土,轮回之道彻底断绝……”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空旷的大殿之中,余音似乎久久不散。
李烬沉默了。
殿内一时间安静得可怕,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长明灯的光芒似乎都因这沉重的预言而摇曳不定。
身死道消,形神俱灭。身边之人,赶尽杀绝。
这十二个字,如同冰冷的诅咒,悬浮在空气之中。
良久,李烬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如此说来,未来仍有变数,且凶险异常。”
银月定定地看着他,观察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让她心中微动的是,李烬在听闻如此凶兆之后,眼中并未出现恐惧、慌乱,甚至没有多少惊讶。有的,只是一种早有预料般的冷静,以及……一丝被激发出的、更加内敛的锐意。
“主人不必多想,”银月连忙说道,语气带着宽慰与笃定,“未来,本就是充满不确定性的。我修行《窥天命瞳》多年,为族人、为妖族、也为自己做过预言无数次,总体而言,成功率在七八成左右。那预示成功的七段未来,未必全真;那预示失败的两段未来,也未必注定。”
李烬灰白色的眼眸转向她,问道:“那剩下的两三成预言,为何失败?”
银月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洞察世事的睿智与一丝冷冽:“一切的结果,皆是因人而起,也因人而异。未来并非固定不变的画卷,而是由无数‘现在’的选择与行动编织而成的河流。剩下那两三成失败的预言,其对象大多是……在知晓了银月的预言之后,便心生恐惧,患得患失,瞻前顾后之辈。他们被‘未来’所束缚,失去了勇猛精进的锐气,也丧失了随机应变的灵动。如此心态,失败……是必然的!”
她看着李烬,眼神中充满了鼓励与信任:“而主人您,从您轮回归来后的行事风格,从您听闻二师兄噩耗后的克制与决断,从您面对噬月、面对狂狮族时的冷酷与果决……银月相信,您绝非那等会被预言吓倒、束手束脚之人。恰恰相反,知晓了潜在的凶险,只会让您更加警醒,谋划更为周全,行事更加滴水不漏。那两段失败的未来,未必不能扭转!”
李烬听着银月的话语,看着她眼中毫不作伪的信任与期待,心中那层冰冷的硬壳,似乎被什么轻轻触动了一下。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是吗,”他缓缓说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疏离,“如此,本座便放心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直视银月那双美丽的银眸:“你既然称呼本座一声主人,且言明奉《轮回魔典》执典者为主,那么,便不能仅凭一番千年往事和未来预言作为维系。信任需要基础,忠诚需要约束。”
银月心中了然。果然,这一任的主人,和当年豪迈不羁、更重情义信任的木宸主人不同。眼前的李烬,性格更加谨慎多疑,思虑更为缜密,也更加注重实际的控制与保障。这性子……当真是枭雄之姿,乱世之主。她并未因此感到恼怒,反而更加确信自己的选择——在这样的主人麾下,狐族或许真能搏出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主人所言极是。”银月媚笑一声,笑容中毫无勉强,反而带着一种“理当如此”的坦然。她二话不说,上前一步,伸出右手,贝齿轻启,毫不犹豫地咬破了左手食指的指尖。
一滴晶莹剔透、却蕴含着磅礴妖圣精血与生命本源气息的血珠,缓缓渗出。
银月神色肃穆,以染血的指尖在空中虚划。她的动作流畅而庄重,仿佛在书写着最古老神圣的契约。随着她的指尖移动,一道道由精血凝聚而成的、复杂玄奥的银色符文凭空显现,散发出神秘而强大的法则波动。这些符文并非妖族文字,也非人族符箓,更像是某种直指灵魂本源、沟通天地誓约的大道纹痕。
她一边书写,一边用清晰而坚定的声音朗朗诵念:
“以吾银月之魂为引,以吾狐族血脉为凭,以《窥天命瞳》窥见之命运轨迹为证——”
“吾在此立誓,自即刻起,奉李烬为唯一之主,遵其号令,效其驱使,生死相随,荣辱与共!”
“吾与吾之狐族,皆并入轮回宗麾下,资源人力,任凭调遣,绝无二心!”
“此誓,天地共鉴,大道为证!若违此誓——”
银月银眸中迸发出决绝的光芒,最后一个字,如同惊雷炸响:
“则神魂俱灭,血脉枯竭,永世不得超生!狐族气运,尽数归主!《窥天命瞳》,反噬己身!”
“嗡——!”
随着她誓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空中那些由精血书写的银色符文骤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然后猛地收缩,化作一道细微却凝练无比的血银色流光,“嗖”地一声,没入了银月光洁的额头之中,形成一个淡淡的、月牙形的血色印记,一闪而逝。
与此同时,冥冥之中,仿佛有大道法则轻微震颤了一下,一种无形的、牢不可破的束缚力,已然将银月的灵魂本源与誓言内容紧紧绑定。
血誓立下!
这是修真界最为严厉、约束力最强的誓言之一,直接以灵魂和血脉为抵押,一旦违背,所承受的反噬将无比恐怖,几乎无解。银月以此立誓,其诚意与决心,已然表露无遗。
李烬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感受着那誓言成立时引动的微弱法则涟漪,以及银月灵魂波动中传来的、毫无保留的臣服与链接。直到那血银色印记彻底隐没,他才缓缓点了点头。
自这一刻起,李烬心中对银月的最后一丝疑虑,终于烟消云散。千年守望是真,《窥天命瞳》是真,转移的誓言是真,此刻立下的血誓更是真中之真。
“很好。”李烬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如此一来,你便是自己人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宝座的扶手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木料,发出规律的笃笃声。灰白色的眼眸看向银月,问出了当前最实际的问题:
“既然如此,你便说说,对于那位噬月狼圣……你的‘道侣’,我轮回宗,当如何处理?”
既然银月已彻底倒向自己,那么狼族的态度便成了关键。是战,是和,是收服,是驱逐?
银月闻言,嫣然一笑,那笑容明媚动人,却隐隐透着一股冰冷的杀机。她款款上前两步,距离李烬更近了些,声音轻柔,说出的内容却足以让整个云罗山脉为之颤抖:
“处理?主人,如今我轮回宗,合体中期太上长老玄玑道人坐镇,加上妾身这位巅峰妖圣,再辅以主人您深不可测的轮回之力与那柄魔剑……”
她轻轻歪了歪头,露出一抹狡黠而残忍的笑意:“他噬月的意见,已经不重要了。”
“他若识相,愿意遵从当年誓言的真正含义,归顺主人,并入轮回宗,那么看在千年‘合作’以及同为妖族、曾共患难的份上,未尝不能给他和狼族一条生路,于万妖堂中谋一席之地。”
银月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森寒刺骨:“若他依旧冥顽不灵,被力量蒙蔽双眼,妄图以所谓‘道侣’之名裹挟我族,甚至敢对主人、对轮回宗有丝毫不敬……”
她伸出纤纤玉手,掌心向上,做了一个微微握拢的动作,仿佛要将什么东西捏碎。
“正好,”银月媚笑着,声音甜腻,却让人脊背发凉,“我轮回宗的煌煌未来,妾身尚未以《窥天命瞳》全力推演过呢。要窥视一个拥有《轮回魔典》执掌者、且有崛起之势的庞大势力的未来轨迹,所需要的‘祭品’……可是相当庞大的。”
她银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近乎贪婪的幽光,红唇轻启,吐出令人心悸的话语:
“我不介意……将他噬月,连同一部分负隅顽抗噬月狼族的气血、妖魂、乃至其传承了无数岁月的苍狼战魄……”
“统统吞噬,献祭给《窥天命瞳》!”
“以一位巅峰妖圣,和部分上古狼族的底蕴为薪柴……想必,足以让妾身,为主人,为我轮回宗……窥得一条最清晰、最稳妥的……”
“通天之路!”
话音落下,揽月殿内,温度骤降。
李烬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位笑容妩媚、却言语间决定了整个狼族命运的女妖圣,灰白色的眼眸深处,那缓缓旋转的漩涡,似乎更加深邃了一些。
他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极淡、却冰冷至极的弧度。
“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