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星舸撕开虚空,于云海间疾驰,其速更胜来时,仿佛要将方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厮杀与皇室冰冷的注视彻底抛在身后。舰身镌刻的符文以前所未有的频率明灭闪烁,疯狂汲取着天地灵气,修复着受损的舰体与几乎崩碎的防护光罩。
舰舱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李烬被平放在临时铺设的软垫上,周身气息混乱到了极点。那强行催动未成形轮回剑带来的恐怖反噬,如同决堤的洪荒猛流,在他体内疯狂肆虐。皮肤下,那些灰黑色的诡异纹路不再是隐隐浮现,而是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动,深深烙印,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冰冷、暴虐、死寂的气息。他的脸色不再是苍白,而是一种近乎灰败的死灰色,七窍之中,不断有蕴含着细微灰色光点的暗红色血液渗出。
最令人不安的是,他即便在昏迷中,身体也在无意识地剧烈痉挛,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沉嘶吼,牙关紧咬,仿佛正在承受着无法想象的痛苦。偶尔,那双紧闭的眼睑会猛地睁开,露出的却不再是往日的深邃冷静,而是一片混沌的、嗜血的赤红,充满了毁灭与杀戮的欲望,目光所及,甚至让一旁守护的灵虚期弟子神魂刺痛,下意识地后退。
灵无双半跪在一旁,双手持续绽放着温润的绿色生机光华,空灵的“万物生息秘咒”吟唱不绝,试图安抚那暴走的轮回剑意,滋养李烬千疮百孔的神魂与经脉。然而,这一次,她那无往不利的、充满生命韵律的灵族本源之力,却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雪,非但难以渗透,反而不断引发那死寂剑意更剧烈的反扑。
“噗!”灵无双娇躯一颤,脸色又白了几分,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那是她的生息之力被死亡剑意侵蚀、反噬的迹象。
“三师妹!”金峰一把扶住她,沉声道:“不可再强行灌注!他的轮回剑意已彻底失控,与你之力天生相克,再试下去,你也会被剑意所伤!”
“可是...小师弟他...”灵无双美眸中满是焦急与心痛,看着李烬那痛苦挣扎、渐入魔深的模样,声音都有些哽咽。
梦敛迹蹲在一旁,紫眸中幽光闪烁,指尖缭绕着淡淡的黑气,轻轻虚按在李烬眉心片刻,随即猛地收回,指尖竟萦绕上了一丝灰败死气,被他迅速震散。他眉头紧蹙,玩世不恭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无比的神色:“麻烦大了...心魔已彻底引动,与那轮回剑意中的负面能量交融,正在疯狂吞噬他的自我意识。其深处怨念与煞气之重,远超想象...这绝非仅是功法反噬,更像是由此引动了他潜藏于神魂最底层的、某种...积压了太久的阴暗面。”
彦无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带着龙威的咕噜声,熔金色的竖瞳紧紧盯着李烬,沉声道:“他的血,在哀嚎。很痛苦。很想...毁灭。”作为上古妖龙,他对气血和情绪的感知远超常人。
清虚真人已从舰首返回,站在一旁,面色沉凝如水。玄玑老祖也已于半时辰之前赶到。
清虚真人检查过李烬的状况后,久久不语,只是目光深邃地看着,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拂尘。
“宗主,师尊!”金峰转向清虚真人,刚毅的脸上带着罕见的急迫,“小师弟情况危急,可有良策?再这般下去,恐怕...”
清虚真人缓缓摇头,叹息一声:“轮回剑意反噬,本就凶险万分,古来修炼此典者,十之八九皆亡于此。更何况他强行越阶催动未成形之剑,更引动了深植于心的魔念...寻常静心咒法、安魂丹药,对此已然无效。其心魔已与剑意共生,根深蒂固,外力难除。”
此言一出,周围几位真传弟子和执事脸色都更加难看。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调息、仿佛与外界隔绝的玄玑老祖,缓缓睁开了双眼。他的目光平静依旧,却仿佛能看透一切虚妄,直接落在李烬那被魔意笼罩的身躯之上。
舰舱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隐仙阁的大能身上。金峰眼中猛地爆出一抹亮光,他跟随玄玑老祖最久,深知师尊性情,见其此刻神态,心中顿时生出一丝希望,忙示意众人噤声,恭敬问道:“师尊!您...您是否有法可救小师弟?”
玄玑老祖的目光从李烬身上移开,扫过满脸焦急的众弟子,最终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轮回剑典,斩断轮回,寂灭万物,其意至凶至戾。修炼者需时刻以无上意志对抗剑意反噬与随之而生的心魔。金峰当年修炼时,亦无数次游走于失控边缘,但其心志纯粹,剑心通明,所遇之心魔,多源自功法本身与对力量的渴望,虽险,却总有迹可循,有法可压制。”
他微微一顿,目光再次落回李烬身上:“而烬儿此番...不同。其心魔之深重酷烈,远超寻常。一则,确因他于金丹期强行催动未成形之剑,超出了自身掌控极限,引动了剑胚最深层的凶性。二则...或许更关键在于,此子幼年历经太多苦难坎坷,颠沛流离,背叛杀戮,所见所闻皆是人世至暗。其心志虽被磨练得坚如磐石,远超同辈,然那万千劫难所化的怨愤、不甘、乃至绝望,并未消散,只是被他以莫大毅力强行压抑于神魂最深处。”
玄玑老祖的声音仿佛带着岁月的回响,剖析着李烬的内心:“平日或可相安无事,一旦心神因功法反噬出现缝隙,这积压了十数年的黑暗,便如同找到了宣泄之口,轰然爆发,与轮回剑意中的死寂、杀戮完美融合,化为了这前所未有、根植于其本源的恐怖心魔。此魔,即是他,他即是此魔。寻常外力驱逐、净化,非但难以见效,反而可能激起其更剧烈的反扑,甚至...加速他自我意识的湮灭。”
众人听得心头发冷,没想到小师弟阳光下的坚韧背后,竟隐藏着如此沉重的黑暗过往。
“师尊,那...那岂不是...”灵无双声音颤抖,几乎不敢想下去。
玄玑老祖沉默片刻,缓缓道:“并非绝路。尚有一法,或可一试。”
“请师尊明示!”金峰立刻道。
玄玑老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为师需以神念探入其识海最深处,于那心魔幻境之中,寻得他那一缕尚未彻底沉沦的自我本心,将其唤醒。而后...由他自身主导,运转《轮回剑典》,反过来...吞噬那心魔!”
“吞噬心魔!?”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就连一向清冷的清虚真人也面露骇然之色!
“老祖!此事万万不可!”一位金丹执事失声道:“古往今来,从未闻有修士敢行此险招!心魔乃修士神魂恶念与负面情绪所聚,污秽不堪,且与宿主同源,强行吞噬,稍有不慎便会被其同化,彻底沦为只知杀戮的魔头!即便是魔道巨擘,也多是设法斩灭或封印心魔,从未听闻有人能成功吞噬!”
“是啊师尊!”梦敛迹也收起玩味,紫眸中满是严肃:“心魔诡异,噬之如饮鸩止渴,即便一时得逞,后患无穷,恐彻底改变心性,再非本人!”
彦无弃低吼一声,重重摇头,显然也认为此法过于凶险。
玄玑老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与一丝深藏的期待:“寻常功法,自然不可。但《轮回剑典》不同。此功法本就走的是一条掠夺、吞噬、以万物滋养己身的极端之路。其剑意需吞噬精血、神识乃至神魂方能成长。心魔,从某种意义而言,正是最精纯、最‘滋补’的养料之一!它本就是李烬自身神魂的一部分,若能以《轮回剑典》将其吞噬炼化,非但可解眼前之危,更可能...”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心脏骤停的猜测:“...助他一举冲破关隘,碎丹凝婴!”
舰舱内死一般的寂静。吞噬心魔,晋级元婴?这想法太过疯狂,太过匪夷所思!
金峰瞳孔收缩,他亲身修炼过《轮回剑典》,深知其特性,仔细回想,师尊所言竟隐隐契合功法那霸道绝伦、掠夺一切的本质。他猛地抬头:“师尊是想借心魔之力,反助小师弟完成《轮回剑典》修炼中最凶险的一步——以自身一切为祭,点燃轮回,铸就剑婴?”
“不错。”玄玑老祖颔首,“风险极大,十死无生。但这也是唯一一条,可能让他不仅化解危机,更能因祸得福,踏出那关键一步的路。此子心性之坚韧,意志之可怕,乃吾平生仅见。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或许...唯有他,能走通这条从未有人走过的绝路。”
他看向众人,最终目光落在清虚真人身上:“清虚,你以为如何?”
清虚真人深吸一口气,脸上神色变幻数次,最终化为一声长叹,拱手道:“老祖慧眼如炬,思虑深远。除此铤而走险之法,弟子...确无他策。一切,但凭老祖决断。”
玄玑老祖又看向金峰、梦敛迹、灵无双、彦无弃四人。
金峰率先抱拳,声音沉凝:“弟子相信师尊判断,亦相信小师弟能创造奇迹!”
梦敛迹耸耸肩,紫眸中幽光闪烁:“虽险,但听起来很有趣。小子,别让老祖和我们失望啊。”
灵无双双手紧握,美眸含泪,却坚定点头:“小师弟一定能行的!”
彦无弃低吼:“活下去!变强!”
“既如此,尔等且退开,守住四周,勿让任何事物扰我施法。”玄玑老祖不再多言,袖袍一挥,一股柔和力量将众人推开数步。
他缓步走到李烬身前,盘膝坐下,伸出右手食指,指尖清辉流转,蕴含着合体期修士无上神念与道韵,缓缓点向李烬眉心。
指尖触及的刹那,一股无形波动荡开。玄玑老祖周身气息瞬间变得缥缈高远,仿佛神魂已离体而去,投入那一片未知的、被心魔与轮回剑意笼罩的混沌识海之中。
舰舱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紧张万分地看着那一指相连的师徒二人。
金光暗自握紧了拳头,梦敛迹眯起了眼,灵无双祈祷般闭上双眼,彦无弃周身鳞片微微开合。清虚真人则负手而立,目光复杂地望向舰窗外飞速掠过的云海。
能否醒来,能否破局,乃至能否结成那万古未有的“剑婴”,一切,皆看李烬自身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