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留下,成为杂役弟子。
这个决定并未在铁剑门中引起任何波澜。一个年过弱冠、连凝劲境都无法突破的“废物”,他的去留,无人在意。甚至那些同期入门、已成外门弟子的少年们,也很快将这个沉默寡言、满脸沧桑的“老大哥”抛诸脑后,沉浸在新世界打开的兴奋之中。
李烬从那个简陋却还算清净的弟子房,搬到了位于山庄最偏僻角落的杂役院。
这里房屋低矮破旧,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柴火、油烟和泔水的混合气味。
一个房间往往要挤上七八个杂役,鼾声、汗味、梦呓声交织,环境比弟子房差了何止十倍。
他被分配的工作是负责后山砍柴以及协助厨房挑水。皆是极为耗费气力的粗重活计。
每日天不亮,他便需起身,提着沉重的铁斧,前往后山砍伐柴薪。铁剑门上下数百人,每日炊饮、烧水、冬季取暖,所需柴火量极大。碗口粗的硬木,他往往需要奋力劈砍数十下才能放倒,再去枝、截断,捆扎成垛,背回山庄。
下午则需去往山涧旁的溪流,用巨大的木桶挑水,往返数十趟,直至将厨房外那十几个巨大的水缸全部灌满。
这些活计,对于普通杂役而言,堪称苦役,一天下来足以累垮壮汉。
但李烬淬体境顶峰的体魄远超常人,又有体内那股无名暖流暗中滋养恢复,倒是勉强能够支撑,只是每日下来,也必是汗透衣背,臂膀酸麻。
杂役弟子在门中地位最低,不仅外门弟子,便是那些有些资历的仆役,也时常对他们呼来喝去,动辄斥骂。李烬因其“废物资质”和沉默寡言的性子,更是没少受刁难。
管事的杂役头目时常会故意给他分配更重的任务,或是检查他砍的柴火时吹毛求疵,克扣那本就少得可怜的饭食。一些势利的外门弟子,有时练功不顺,也会拿他这个“着名的废物”撒气,故意寻衅,让他代为跑腿做些毫无意义的琐事,或是出言嘲讽奚落。
“哟,这不是那个一个月都练不出内息的军汉吗?怎么?砍柴倒是有一把力气嘛!”
“喂,废物,去给小爷把剑擦亮了,要是有一点灰尘,小心你的皮!”
“滚滚滚,看见你就晦气,挡着小爷练剑了!”
诸如此类的折辱,几乎每日都会上演。
李烬始终沉默以对。
无论是沉重的劳役,还是刻薄的言语,他都如同磐石般承受下来,那双深邃的独眼中,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仿佛一潭死水。
他依旧会在夜深人静,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杂役房后,于他人震天的鼾声中,默默盘膝而坐,尝试运转那《铁衣劲》口诀。
结果,一如既往。
丹田死寂,气感全无。
那层无形的壁垒,比铁剑门的山壁还要厚重,牢不可破。
他甚至开始怀疑,是否真的如那张教习所言,是自己年纪太大,先天根骨实在太差,注定与武道内力无缘?
但体内那股日益壮大的无名暖流,又作何解释?
这股力量虽无法像内力一样凝练外放,催动武技,却能真实地增强他的体质,加速他的恢复,敏锐他的五感。
这种矛盾的现象,让他困惑不已。
日子便在日复一日的砍柴、挑水、沉默和失败的修炼中,如水般流过。转眼间,他成为铁剑门的杂役弟子,已过去了三个月。
秋去冬来,云罗山脉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寒风凛冽,天空中开始飘起细碎的雪花。
这一日,李烬照例在山涧旁挑水。冰冷的溪水浸湿了他的草鞋和裤腿,寒意刺骨。他刚将两桶水倒入缸中,直起腰,准备再次前往山涧时,一个穿着厚实棉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指着不远处堆放的几袋粮食和杂物,颐指气使地道:“你,对,就是你!把这些东西,送到后山‘思过崖’去!那里有个老家伙,门主吩咐了,别让他饿死就行。”
思过崖?李烬心中微动。那是铁剑门后山一处极为偏僻险峻的所在,据说通常是用来关押惩戒犯了大错的门人弟子,环境极其艰苦。他来了数月,从未去过,也只隐约听过一点传闻。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送完回来还有一大堆活儿呢!”那管事不耐烦地催促道。
李烬沉默地点点头,走上前,将那几个沉重的袋子扛在肩上。对于他而言,这点重量不算什么。
他沿着管事所指的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径,向后山深处行去。越往前走,道路越是崎岖难行,寒风也愈发凛冽。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翻过一道陡峭的山梁,眼前出现一座孤零零的、如同鹰嘴般探出的悬崖。
悬崖上光秃秃的,只有几丛耐寒的枯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崖壁背风处,简陋地开凿出了一个仅容一人栖身的石洞,洞口被粗糙的木栅栏封着,上面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
这里便是思过崖。
环境之恶劣,远超李烬想象。寻常人在此待上几天,恐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他走到栅栏前,透过缝隙,看到洞内阴暗潮湿的地面上,蜷缩着一个身影。那人头发胡须皆已花白,纠缠在一起,如同野草,身上穿着单薄破旧的囚服,难以蔽体,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听到脚步声,那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污秽不堪、瘦削得只剩皮包骨的脸庞,唯有一双眼睛,在乱发后显得异常明亮,此刻正麻木地看着李烬。
李烬默不作声地打开铁锁,钥匙那管事早已给他,他默默的将肩上的粮食和一小袋劣质炭火放进洞内。
那老人只是看着,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送饭的模式。
李烬正准备转身离开,目光却无意间扫过洞内石壁。只见那坚硬的石壁之上,竟密密麻麻刻满了无数图案和文字!那些图案似乎是某种极其繁复玄奥的剑法招式,而文字则像是配套的心法口诀,但许多地方似乎又被刻意划花、抹去,显得支离破碎,难以辨认。
最让李烬心头一震的是,其中一小部分尚未被完全破坏的运力图谱,其内息运转的路线,竟与他脑海中那篇无名法诀的某些基础路线,有着一丝极其隐晦的、神似而形非的共通之处!
虽然《铁衣劲》和这石壁上的图谱都与无名法诀迥异,但唯有他这种亲身修炼过无名法诀的人,才能隐约察觉到那一丝缥缈的、位于更高层次的“意似”!
这老人……绝非普通的囚徒!
李烬的眼微微眯起,再次看向那老人。老人却已低下头,将脸深深埋入膝盖,不再看他,仿佛刚才那一眼的对视只是错觉。
李烬沉默地锁好栅栏,转身离去。但他的心中,却已掀起了波澜。
这个被囚禁在思过崖、刻下满壁武学又亲手毁去的老人,究竟是谁?他与自己那篇无名法诀,又是否存在着某种未知的联系?
寒风卷着雪沫,打在他的脸上,冰冷刺骨。他却觉得,这铁剑门,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而他那看似走到尽头的武道之路,或许……在这最卑微的杂役生涯里,又透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