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喧嚣被抛在身后,璀璨的灯火如同退潮般迅速黯淡。苏青阳步入的这条暗巷,仿佛将繁华盛世一刀切开,露出其下冰冷沉寂的肌理。两侧高墙耸峙,隔绝了光与声,只有细碎的雪花无声飘落,在青石板路上积了薄薄一层,映着远处街口透来的微光,泛着幽幽的冷意。
他步伐依旧从容,月白长衫在昏暗中宛如流动的月光,不疾不徐地向着巷子深处走去。身后,李雪雁提着裙裾,穿着绣鞋踩在冰冷的雪地上,紧追不舍。她呼吸有些急促,鼻尖冻得微红,但那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眼眸,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兴奋与坚定。她知道自己是在冒险,是在赌,赌这位神秘莫测的苏先生并非真正冷酷无情,赌自己这一腔孤勇能换来一丝踏入非凡世界的契机!
苏青阳的神念如水银般铺开,笼罩着方圆百丈。巷子很安静,除了他们两人细碎的脚步声和呼吸,只有风雪的低吟。李雪雁安排的那个补天阁暗桩,在巷口便识趣地止步,隐入了更深的黑暗,不敢再跟。
他对李雪雁此举,说不上厌恶,反倒有一丝好奇与玩味。这位本该远嫁吐蕃、命运多舛的“文成公主”,因自己斩杀禄东赞而命运陡转,如今又展现出与柔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心机与胆魄。苏青阳并不介意给她一个机会,一个试图跟上他脚步的机会,至于能否抓住,能走多远,全看她自己。
然而,就在这看似寻常的暗巷之行,异变陡生!
就在苏青阳神念扫过前方巷子一个看似寻常的拐角阴影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又纯粹到极致的污秽与诱惑之力,如同潜伏在虚空缝隙中的剧毒之蛇,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这股力量无形无质,甚至避开了苏青阳强大神念的常规探查!它并非物理攻击,而是直指修行者最根本的道心与欲望本源!其性质阴毒诡谲,带着一种凌驾于凡俗情欲之上的、源自更高层面的堕落法则!仿佛无数双无形的手,瞬间探入苏青阳的道心深处,疯狂撩拨、扭曲、放大他灵魂最深处潜藏的、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或早已摒弃的种种欲念——对力量的贪婪、对永恒的执念、对过往遗憾的追悔、甚至是对某些人或事……那被深深埋藏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正视过的细微涟漪!
色欲天法则!
这并非凡间幻术或媚功,而是来自九天之上,那高踞天穹、窃据神位的伪仙所掌控的、针对修行者道心破绽的本源诅咒!他们深知苏青阳的强大与警觉,正面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故而选择了最阴险、最刁钻的方式,在他心神微微松懈(对李雪雁的好奇产生一丝波澜)、且身处红尘烟火气息最浓烈(上元灯节人欲沸腾)的节点,发动了这蓄谋已久的致命偷袭!
“哼!”
苏青阳脸色骤然一变!一股难以形容的燥热与冰冷交织的邪火,如同火山喷发般自道心最深处轰然炸开!饶是以他《八九玄功》淬炼的磐石道心、浩瀚仙元构筑的坚固壁垒,在这源自法则层面的侵蚀面前,也出现了瞬间的动摇!无数被强行勾起的欲念杂念,如同漆黑的藤蔓疯狂滋长,试图缠绕他的元神,污染他的仙元,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沉沦深渊!
他眼中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芒,如同两轮燃烧的冷月!周身原本内敛如渊的仙元不受控制地剧烈波动起来,月白长衫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一股狂暴、混乱、却又带着致命诱惑的恐怖气息,如同失控的洪荒巨兽,以他为中心猛然扩散开来!
轰! 无形的气浪席卷暗巷!两侧高墙上的积雪被瞬间震落,簌簌而下!地面薄雪被吹拂一空,露出冰冷的青石!
“噗!” 紧跟在他身后数步之遥的李雪雁,首当其冲!她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勾起灵魂深处所有阴暗念头的诡异力量狠狠撞入脑海!同时,一股沛然莫御的仙元冲击波如同重锤般砸在她胸口!
“啊!” 李雪雁闷哼一声,娇躯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人在空中,便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点点洒落在洁白的雪地上,触目惊心!她重重摔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眼前阵阵发黑,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剧痛让她几乎昏厥过去。
她挣扎着抬起头,惊恐万分地看向前方那个瞬间变得无比陌生的身影。 月光与远处灯火的微光勾勒出苏青阳僵直的背影。他身体微微颤抖着,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一股股肉眼可见的、时而赤红如欲火、时而漆黑如魔气的能量乱流,如同失控的毒蛇般在他体表疯狂窜动、冲突!他周身的空间都仿佛在微微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低鸣!一股难以言喻的混乱、狂暴、毁灭性的气息弥漫开来,让李雪雁感觉如同在面对一尊随时可能爆发的灭世魔神!
“苏……苏先生?!” 李雪雁声音颤抖,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眼前这个状态下的苏青阳,极度危险!
苏青阳此刻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凶险!色欲天法则如同跗骨之蛆,在他道心深处疯狂肆虐。他浩瀚的仙元与强横的元神正在与这股侵蚀进行着最激烈的交锋!一旦他心神失守,被欲念彻底污染,轻则道基受损,修为大退,重则可能沦为只知沉沦欲望的恐怖魔物,甚至……爆体而亡!
‘伪仙……好毒的手段!’ 苏青阳心中震怒,却不敢有丝毫分心。他瞬间做出决断!
嗡! 一股玄奥晦涩的波动自他体内扩散而出!他强行运转《八九玄功》的护体玄光与《先天乾坤功》的乾坤正气,在体表形成一层混沌色的光茧,暂时压制住外溢的能量乱流。同时,他毫不犹豫地——封闭五感,锁闭识海!
如同在惊涛骇浪中主动沉船的船长,他放弃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同时将自身磅礴如海的元神意识,连同那肆虐的色欲天法则,一同强行封入识海最核心的混沌区域!他要以自身为熔炉,以混沌为根基,强行炼化、磨灭这阴毒法则!
代价是——他对外界彻底失去了反应!身体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只剩下最本能的仙元护体(那层混沌光茧),直挺挺地僵立在原地,如同风雪中一尊冰冷的玉雕。所有的挣扎、痛苦、狂暴的气息瞬间内敛,只余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深不见底的死寂。
暗巷,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只有风雪依旧。
李雪雁捂着剧痛的胸口,艰难地喘息着。她看着前方那个一动不动、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心中的恐惧慢慢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挣扎着爬起身,不顾嘴角的血迹和身体的疼痛,一步一步,踉跄却又坚定地走向苏青阳。每靠近一步,那层混沌光茧散发出的无形威压就沉重一分,让她呼吸困难,如同在深海潜行。但她咬着牙,目光死死盯着那张在昏暗中依旧俊逸非凡、此刻却毫无生气的侧脸。
终于,她走到了苏青阳面前。近在咫尺,她能感受到那光茧中蕴含的、足以将她瞬间碾成齑粉的恐怖力量,也能感受到苏青阳体内那如同火山般被强行压抑的混乱与痛苦。
“先生……” 她低声呼唤,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在距离光茧寸许处停住,指尖传来被针扎般的刺痛感。
怎么办?把他留在这里?这诡异的暗巷,随时可能有人经过,也可能有危险!而且他此刻的状态……李雪雁的心跳得飞快,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疯狂滋生——把他带走!带回王府!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火燎原,再也无法遏制!这可能是她唯一能够真正靠近他、了解他、甚至……帮助他的机会!尽管这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在深渊边缘行走!
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恐惧,李雪雁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猛地扯下自己华贵宫装外罩的狐裘斗篷,不顾寒冷,用斗篷的内衬紧紧裹住自己的双手——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可能隔绝部分仙元反噬的“防护”。
然后,她鼓足毕生勇气,将裹着厚厚狐裘的双手,颤抖着、缓慢地,伸向苏青阳僵硬的身体。指尖触及那层混沌光茧的瞬间!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皮肉上!一股狂暴的反震之力瞬间传来!即使隔着厚厚的狐裘,李雪雁依旧感觉双手如同被千万根钢针攒刺,剧痛钻心!狐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黑、碳化!她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血丝,但眼神却更加凶狠倔强!
她强忍着几乎要让她昏厥的剧痛,双臂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猛地环抱住苏青阳的腰身!那混沌光茧的反噬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身体,让她骨骼都在呻吟!但她死死咬住下唇,鲜血顺着唇角滑落,混合着之前的血迹,显得格外凄艳。
“呃啊——!” 她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苏青阳那看似清瘦、实则重逾山岳(仙躯自晦)的身体,背在了自己纤弱的背上!
轰! 如同背负了一座太古神山!李雪雁双腿一软,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剧痛让她眼前发黑。但她死死咬着牙,牙龈都渗出血来,硬是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一寸一寸,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苏青阳的身体冰冷而僵硬,混沌光茧的威压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她的精神和肉体。每迈出一步,都像是走在烧红的烙铁上,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双手被光茧灼烧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寒风裹挟着雪花灌入她单薄的宫装,刺骨的冰冷反而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她不敢走大路,只能凭着记忆,在长安城蛛网般错综复杂的偏僻小巷中艰难穿行。沉重的脚步在寂静的深巷中回响,伴随着她粗重而痛苦的喘息。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混合着血迹,在寒冷的冬夜里迅速变得冰冷刺骨。好几次,她都感觉支撑不住,想要倒下,但脑海中闪过朱雀大街上那道睥睨的身影,闪过他指尖弹出海棠的画面,一股莫名的力量又支撑着她,继续向前挪动。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雪雁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开始模糊,身体已经到达极限时,江夏王府那熟悉的朱红侧门,终于出现在了前方昏暗的灯光下。
“来……来人……”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喊道,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守在侧门的王府护卫起初并未在意,直到看清黑暗中那个摇摇欲坠、背着一个人影的熟悉身影时,才骇然失色!
“郡主?!” “快!快来人啊!是郡主!!”
惊呼声打破了王府后巷的宁静。护卫们手忙脚乱地冲上前,想要接过李雪雁背上的人。但当他们的手刚触碰到苏青阳的身体,立刻如同触电般被狠狠弹开,手臂酸麻,气血翻腾!
“别……别碰他!” 李雪雁用尽最后力气喊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去找我父王!快!封锁消息!任何人不得靠近后院‘听雪阁’!” 她深知苏青阳此刻状态的诡异与危险,绝不能让外人轻易触碰,更不能让消息泄露出去!
护卫们看着郡主惨白的脸色、嘴角的血迹、以及背上那个散发着恐怖气息、无人能近身的“怪人”,心中骇浪滔天,但不敢有丝毫违逆,立刻分头行动。
很快,闻讯赶来的江夏郡王李道宗,带着心腹护卫和王府供奉高手匆匆赶到后门。当看到女儿背着那个月白身影、摇摇欲坠的凄惨模样时,饶是李道宗见惯风浪,也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雪雁!你这是……” 李道宗又惊又怒又心疼,想要上前搀扶女儿。
“父王……别过来!” 李雪雁强撑着精神,声音虚弱却坚定,“听我说……立刻封锁听雪阁!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包括您……不得入内!此人……是女儿请来的贵客,他……他现在需要绝对安静!快!” 她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甚至有一丝哀求。
李道宗看着女儿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坚持与深藏的恐惧,再感受着那个昏迷男子身上散发出的、让王府供奉都脸色剧变、不敢靠近分毫的恐怖威压,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远超他的想象!这绝非普通的江湖人物!
“好!为父答应你!” 李道宗当机立断,对身边心腹厉声下令,“传我王令!王府即刻戒严!调‘玄甲卫’封锁听雪阁周围百丈!擅入者,格杀勿论!今晚之事,谁敢泄露半字,诛九族!” 他展现出了作为实权郡王的铁血手腕。
“谢……谢父王……” 李雪雁心头一松,强撑的那口气瞬间泄了大半,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雪雁!” 李道宗大惊,想要上前。
然而,就在李雪雁脱力倒下的瞬间,被她背负了一路的苏青阳,那层混沌光茧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温和的力量悄然托住了李雪雁即将触地的身体,让她缓缓地、平稳地躺倒在地,避免了二次摔伤。而苏青阳的身体,则如同羽毛般,无声无息地悬浮离地尺许,静静地漂浮在昏迷的李雪雁身旁。
这一幕,更是看得李道宗和王府众人目瞪口呆,心中对那神秘男子的敬畏瞬间达到了顶点!
“快!扶郡主回听雪阁!小心!不要触碰那位……贵客!” 李道宗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指挥着众人,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李雪雁和悬浮的苏青阳,如同供奉神明般,送入了王府深处、最为幽静独立的院落——听雪阁。
……
听雪阁内,温暖如春,烛火摇曳。 李雪雁被安置在柔软的床榻上,王府医官正在为她诊脉疗伤。她双手的灼伤触目惊心,皮肉焦黑,医官处理时都忍不住手抖。 而苏青阳,则被安置在房间中央一张铺着厚厚锦垫的软榻上(悬浮状态解除,平躺下来),依旧双目紧闭,气息全无,如同沉睡,唯有体表那层若有若无的混沌光晕,证明着他体内正进行着怎样惊心动魄的斗争。
李道宗在门外焦急踱步,数次想进去看看女儿,但想到女儿昏迷前那决绝的眼神和那神秘男子的恐怖,终究还是忍住了。他调集了王府最精锐的力量和最珍贵的药材,将听雪阁守得如同铁桶一般。
夜,深了。 李雪雁在药力的作用下悠悠醒转。双手传来钻心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吸了口冷气。她挣扎着坐起身,不顾医女的劝阻,目光第一时间就投向房间中央软榻上的那个身影。
烛光下,苏青阳静静地躺着,眉宇间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痛苦挣扎的痕迹,但气息已经平稳了许多,那层混沌光晕也淡薄了不少。看着他安然躺在自己熟悉的地方,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李雪雁心头——后怕、庆幸、疼痛、以及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与归属感。
她成功了。她将这个如同九天皓月般的男子,从危险的边缘,带回了自己的领地。尽管代价惨重,尽管前路未知。
她挥手让医女退下,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挪到软榻边的绣墩上坐下。她不敢触碰苏青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沉睡般的容颜。那双曾睥睨天下、淡漠如冰的眼眸此刻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竟显出几分罕见的脆弱。
她伸出被包扎得厚厚的手,想要去触碰,却又在咫尺之遥停下。指尖传来的剧痛提醒着她之前的代价。她最终只是拿起一块干净的丝帕,动作轻柔地,小心翼翼地,为他拭去额角并不存在的汗迹(仙躯本无垢)。
窗外,风雪更大了,扑打着窗棂。听雪阁内,烛火摇曳,温暖而静谧。 李雪雁就这么守着,看着,仿佛要将这张脸深深烙印进灵魂深处。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与这个男人的命运,以一种她从未预料的方式,彻底纠缠在了一起。
她不知道他何时会醒,醒来后又会如何。 她只知道,当他睁眼的那一刻,看到的第一个人,必须是她李雪雁。 而她所要面对的,无论是仙途艰险,还是伪仙的诅咒,她都……义无反顾。
灯花在烛台上轻轻爆开,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窗外的风雪似乎小了,一缕微弱的晨曦,正悄然刺破厚重的云层。漫漫长夜,终将过去。而属于李雪雁与苏青阳的,那充满未知与劫数的“缘”,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