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峡的惊天乌龙,如同一块投入江湖的死水潭里的巨石,激起的浪花带着荒诞的咸腥味,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九州高层。而当这则“阴葵派因情报失误,误将前来友好访问的琼华掌教当成入侵强敌,启动镇派大阵惨遭反噬,宗主祝玉妍重伤垂危,长老团近乎团灭,圣女婠婠临危受命(被迫)上位”的爆炸性新闻,终于跨越千山万水,传到慈航静斋所在的帝踏峰时——
帝踏峰,慈航殿。
此地素来是清修之地,檀香袅袅,梵音低唱,一派宁静祥和,仙家气象。斋主梵清惠,身着素净月白道袍,正于静室蒲团上闭目参禅,眉心一点朱砂,更显宝相庄严。她手中捻动着一串温润的菩提念珠,气息悠长深远,仿佛与这帝踏峰的山岚云海融为一体。
一位中年女尼(慈航静斋长老)脚步匆匆却又竭力保持着仪态地步入静室,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震惊、荒谬和极力压制的……笑意?她双手呈上一枚记录着紧急情报的玉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斋主,鬼哭峡……最新密报。”
梵清惠缓缓睁开双眸,眸中清澈无波,如同映照天光的古井。她接过玉简,神念探入。
起初,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似在确认情报的真伪。随着玉简中那离奇到令人发指的信息流涌入脑海——苏青阳如何“闲逛”长安,如何被阴葵派误判为“入侵者”,祝玉妍如何孤注一掷启动万魔蚀心阵,苏青阳如何一步破阵、反噬重伤祝玉妍及长老团,婠婠如何临危受命暂代宗主之位,以及那如同点睛之笔的“阵法背景灯”论调……梵清惠那如同万年冰封的平静面容,终于如同春日融雪般,缓缓地、然后不可抑制地——解冻了!
一丝笑意,先是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她眼底漾开细微的涟漪。紧接着,这涟漪迅速扩大,化作忍俊不禁的弧度,攀爬上她的嘴角。最终——
“噗嗤……呵……呵呵呵……”
低沉压抑的笑声,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终于冲破了地壳的束缚!
“哈哈哈哈哈!!!”
爽朗、畅快、充满了幸灾乐祸和扬眉吐气的笑声,如同洪钟大吕,轰然爆发!瞬间冲散了殿内萦绕的梵音檀香,震得梁上微尘簌簌落下,连带着殿外几株千年古松的松针都跟着颤动不已!
梵清惠笑得前仰后合,毫无平日里的斋主威仪,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用菩提念珠指着玉简的方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祝玉妍!祝玉妍啊祝玉妍!枉你自诩魔门魁首,智计百出,心比天高!竟……竟糊涂至斯?!哈哈哈!可笑!可笑至极!”
她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断断续续地嘲讽道: “苏青阳……那是何等人物?斩伪仙如屠狗,开仙门于昆仑!他若真对阴葵派那点家当感兴趣,何须亲自驾临?一道法旨,你阴葵派敢不双手奉上?!他不过是……不过是兴之所至,想看看你那宝贝徒弟婠婠是否真如传言般精灵古怪罢了!你……你竟以为是天降横祸?启动了万魔蚀心阵?!哈哈哈!万魔蚀心阵?在苏掌教眼中,怕真如稚童玩闹,不过是个……是个会发光的摆设!”
梵清惠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用念珠抹了抹眼角:“自作孽,不可活!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不说,还把整个阴葵派拖下了水!长老团十不存一?祝玉妍重伤垂死?哈哈哈!痛快!真是痛快!我慈航静斋与阴葵派斗了千年,从未如今日这般……兵不血刃,大获全胜!此乃天助我也!哈哈哈!”
她越想越觉得解气,越想越觉得荒诞,笑声越发洪亮畅快,在空旷的慈航殿内反复回荡。
殿外侍立的弟子们面面相觑,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她们何曾见过清冷如月、威严如山的斋主大人如此失态大笑?那笑声中的快意恩仇、幸灾乐祸,简直要冲破帝踏峰的云霄!
“斋……斋主?” 呈递情报的女尼也被这阵仗惊得手足无措,小声提醒。
梵清惠终于慢慢止住了笑声,但脸上依旧残留着浓浓的笑意和红光,仿佛年轻了十岁。她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绪,但眼中的快意和嘲讽却怎么也藏不住。
“传令下去,” 梵清惠收敛笑容,重新恢复了斋主的威仪,但语气中的轻松和一丝促狭却挥之不去,“密切监视阴葵派动向,尤其是婠婠那丫头……哦不,是婠婠‘代宗主’的一举一动!此乃我圣斋千载难逢之机!另外……备一份上好的‘玉露凝神丹’,以我慈航静斋的名义,送去鬼哭峡,给祝宗主……‘压压惊’!顺便问问婠婠宗主,是否需要我圣斋派遣弟子,帮她‘整顿’一下阴葵派的……门风?”
说到最后,她嘴角又忍不住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这哪是送药?分明是杀人诛心!去给死对头庆贺她荣登“代宗主”之位(还是被迫的),顺便问问要不要帮你清理门户(看笑话)?这操作,简直是把阴葵派的脸皮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是……是!弟子遵命!” 女尼强忍着笑意,躬身领命,脚步轻快地退下了。整个帝踏峰,都因为斋主这难得一见的开怀大笑和随之而来的“骚操作”,弥漫着一种轻松又诡异的气氛。
与此同时,长安城西,一处闹中取静的雅致院落——“幽篁小筑”。
此地虽在繁华长安,却似独立于尘世之外。院中遍植修竹,青翠欲滴,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如同天籁。一座小巧的竹亭立于竹林深处,亭内石桌石凳,清雅自然。
苏青阳与石青璇相对而坐。
石青璇依旧是一袭素雅的青衫,赤着双足,肌肤在竹影下更显莹白如玉。她身姿纤秀,气质空灵,如同山间幽兰,清冷孤高,不染尘埃。那张清丽绝伦的容颜上,神情恬淡,唯有那双如同深潭般的眸子,偶尔流转着洞悉世情的智慧光芒。
石桌上,一壶清茶正沸,茶香与竹叶清香交织,沁人心脾。亭角,静静倚放着那具古旧斑驳的焦尾琴。
苏青阳的目光落在石青璇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他早已看出,此女不仅天赋异禀,身负极为罕见的太阴圣体,天生亲近大道,灵气自生,是修真界万年难遇的绝顶仙苗!更难得的是她那份遗世独立、澄澈通透的心境,在伪仙窃运、红尘污浊的九州,如同一颗蒙尘却难掩其华的明珠。
“石大家一曲‘空山寂’,道尽天地清寂,万物归真之韵,苏某闻之,如饮甘泉,心神俱醉。”苏青阳由衷赞道。方才那一声穿透谪仙居的琴音示警,正是出自石青璇之手,其境界之高,已非技艺所能形容。
石青璇微微欠身,声音如同幽谷清泉,平静无波:“苏先生谬赞。青璇琴艺粗陋,不过借自然之音,抒胸中块垒。倒是先生,一步破魔阵,谈笑定乾坤,才是真正的神仙手段。” 她虽隐居,但显然对鬼哭峡之事并非一无所知,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苏青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仿佛那踏破魔窟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心念微动,一具通体仿佛由最纯净的寒玉雕琢而成、琴弦闪烁着星辰般微芒的七弦古琴,凭空出现在石桌之上。琴身线条流畅古拙,隐隐有清冷月华流转,正是他在系统空间里“吃灰”许久,一直未曾找到合适主人的仙家法宝——天南回斗琴!
此琴一出,亭内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分,竹叶上的露珠仿佛凝结成了冰晶。一股清冷、高渺、仿佛能沟通九天星辰月魄的玄奥道韵自然散发开来。
石青璇那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她死死盯着那具古琴,仿佛看到了世间最珍贵的瑰宝!身为音律大家,她比任何人都能感受到这具琴的不凡!它已非乐器,而是一件蕴含天地至理、大道韵律的——道器!仅仅是看着它,石青璇就感觉自己的“空山寂”心法在自行运转,与琴身散发的太阴清辉隐隐共鸣!
“此琴名‘天南回斗’,”苏青阳随意地拍了拍琴身,仿佛在介绍一件寻常玩物,“蕴含太阴星力,能引九天清籁,涤荡神魂,澄澈道心。放在苏某这里,也只是明珠蒙尘。石大家精研音律,道心通明,此琴……当与你有缘。”
石青璇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一瞬,纤纤玉指无意识地抚过焦尾琴那粗糙的琴身,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无法从天南回斗琴上移开分毫。这简直是所有乐师梦寐以求的终极神器!她内心的渴望如同潮水般汹涌。
然而,石青璇终究是石青璇。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悸动,目光重新恢复清明,看向苏青阳,清澈的眸子里没有贪婪,只有一丝不解和……傲然。
“苏先生厚赐,青璇……受宠若惊。”她微微摇头,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然青璇习琴问道,修的是本心,求的是自在。若受此重宝,虽能增益修为,却恐……失了那份于红尘烟火中聆听天籁、于困顿磨砺中砥砺道心的真意。”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昆仑方向,眼中燃起一丝炽热的火焰:“先生所立琼华,开仙径,纳英才,青璇心向往之。但青璇不愿借外力之便。”
她站起身,对着苏青阳,郑重地行了一礼:“此琴,青璇愧不敢受。若先生不弃,青璇欲以这具凡躯,凭胸中所学,自赴昆仑,挑战那太一仙径!若侥幸得入仙门,再向先生请教琴道仙音不迟!”
清冷的声音,掷地有声!那份属于石之轩与碧秀心血脉的骄傲与独立,在此刻展露无遗!
苏青阳看着眼前目光灼灼、如同出鞘利剑般的女子,非但没有因拒收礼物而恼怒,眼中反而流露出更深一层的欣赏与赞叹。这份傲骨,这份执着于自身道路的信念,比任何天赋都更为珍贵!这才是真正的道种!
他朗声一笑,不再强求,袍袖轻轻一拂。那具光华流转的天南回斗琴并未收回,而是化作一道清冷的月华,如同拥有灵性般,轻盈地落入石青璇的怀中。
“琴赠有缘人,强求反为不美。”苏青阳看着有些错愕的石青璇,微笑道,“此琴既已现世,便该有其主。石大家既言要自闯仙径,以证己道,苏某岂会拦你?此琴便暂寄于你处。无论你闯仙径成败,无论你最终是否选择拜入琼华,此琴……都是你的。”
他站起身,月白长衫在竹影下显得愈发飘逸。目光仿佛穿透了万里云山,落在了那金莲绽放、漩涡流转的昆仑之巅。
“石大家,”苏青阳的声音带着一丝期许,如同清风吹过竹林,“苏某在昆仑之巅,静候佳音。愿闻……太阴仙音,再响仙径!”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在竹亭中缓缓淡去,如同融入了一片斑驳的光影,最终彻底消失不见。只余下那具散发着清冷月华的天南回斗琴静静躺在石青璇怀中,以及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属于苏青阳的淡淡气息。
石青璇抱着怀中温润如玉、道韵天成的仙琴,感受着那与自己太阴圣体血脉相连般的共鸣,再回味着苏青阳最后那句“静候佳音”,清冷的容颜上,缓缓绽放出一个如同冰雪初融、清丽绝伦的笑容。
她低头,指尖轻轻拂过天南回斗琴冰冷的琴弦。
铮——!
一声清越、空灵、仿佛能洗涤世间一切尘埃的仙音,自幽篁小筑响起,穿透竹林,直上九霄。琴音中,再无半分迷茫与犹豫,只有一片澄澈通明、一往无前的……问道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