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外楼的血腥气尚未散尽,食客的惊叫与奔逃声仍隐约可闻。雅间内,那层淡金色的罡气罩早已敛去,只余满地狼藉的暗器碎片与窗外楼下七具形貌可怖的干尸,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空气里弥漫着菜肴的香气、血腥的甜腻,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源自血煞燃魂的阴冷焦糊味。
黄蓉却仿佛置身事外。
她灵巧地避开地上散落的毒针碎瓷,稳稳坐在那张被罡气完整护住的八仙桌旁。一手抓着那只油光发亮的叫花鸡腿,另一只手飞快地夹起一块颤巍巍、红亮诱人的东坡肉。小嘴塞得鼓鼓囊囊,腮帮子飞快蠕动,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满足地眯成了月牙儿,还不忘含糊地赞叹:“唔…好次!楼外楼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这东坡肉入口即化,肥而不腻!叫花鸡火候也刚刚好,荷叶的清香全进去了!” 她吃得毫无形象,满嘴流油,与这满地狼藉、杀气未散的场景形成一种荒诞又奇异的和谐。
苏青阳端坐对面,慢条斯理地为自己续了一杯雨前龙井。清亮的茶汤在白玉杯中微微荡漾,映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眸。他并未动筷,只是看着黄蓉风卷残云般扫荡着满桌珍馐,那副没心没肺又理直气壮的模样,让他古井无波的心境也泛起一丝莞尔。这小丫头的心性,当真非同一般。
不过片刻功夫,一整只叫花鸡只剩骨架,半盘东坡肉见了底,清蒸鲥鱼也只剩下鱼头和漂亮的尾鳍。黄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沾满油渍的手指,又拿起一旁的手帕,胡乱擦了擦油腻腻的嘴和小手,动作麻利地站起身。
“嗝~”她满足地打了个小小的饱嗝,灵动的眸子扫过破碎的窗棂和门外走廊上探头探脑、惊魂未定的食客伙计,对苏青阳道:“青衫大哥,饭也吃了,热闹也看了,此地不宜久留。血衣楼行事向来狠绝,一击不中,必有后手。咱们还是快溜吧,否则一会儿又该来人了,扰了咱们游湖的兴致。” 语气轻松,仿佛刚才差点被扎成刺猬的不是她。
苏青阳放下茶杯,目光落在黄蓉脸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姑娘,你可知这血衣楼在临安府的据点,坐落何处?”
“血衣楼据点?”黄蓉下意识接口,她对临安府三教九流、明暗势力了如指掌,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知道!就在城南‘鬼哭巷’最深处那栋挂着‘义庄’牌子、阴森森的破宅子里,表面上是存放无主尸首的地方,实则……” 她话说到一半,猛地顿住,眼中闪过一丝惊疑,警惕地看向苏青阳,“大哥,你…你不会是想去找血衣楼的麻烦吧?!”
苏青阳缓缓站起身,青衫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气势悄然弥漫开来。他嘴角噙着一抹冷冽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落玉盘,敲在黄蓉心头:
“来而不往,非礼也。”
黄蓉:“……”
她看着苏青阳那张平静得过分、眼神却深邃如渊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顶门!这位爷,刚被人用最狠辣的杀手阵刺杀,转头就要单枪匹马杀上人家老巢?!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了,这简直……简直是不按常理出牌到了极点!
黄蓉心里疯狂吐槽:“这血衣楼接任务前不调查目标背景的吗?!惹了这么一尊抬手间化解燃血煞阵、反手就让七个金牌杀手瞬间变干尸的真神仙,简直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啊!还‘非礼也’?您这‘礼’也太吓人了点吧!”
不过,吐槽归吐槽,黄蓉骨子里那股看热闹不嫌事大、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东邪”本性瞬间被点燃!她一双妙目死死盯着苏青阳,眼神里之前的惊骇迅速被一种混合着强烈好奇、兴奋甚至崇拜的光芒取代。虽然苏青阳只出了两招——一放罡气,一点破阵,但黄蓉的眼力何等毒辣?她自幼得黄药师真传,见识过五绝层次的手段,此刻心中已有八九分笃定:眼前这青衫人的实力,恐怕……还在她那眼高于顶、武功深不可测的爹爹之上!
“好!”黄蓉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一跳,脸上绽放出狡黠又兴奋的笑容,“大哥有仇必报,痛快!小妹给你带路!鬼哭巷那地方我熟得很!正好看看这血衣楼的乌龟壳有多硬!” 她全然忘了刚才还要“快溜”的话,一副兴致勃勃要去砸场子的模样。
城南,鬼哭巷。
巷如其名,狭窄幽深,两旁是年久失修的高墙,墙皮剥落,露出里面青黑色的砖石。巷子里终年不见阳光,弥漫着一股潮湿腐朽的气息,夹杂着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尸臭味。偶尔有野猫凄厉的叫声在深处回荡,更添几分阴森。寻常百姓别说晚上,就是白天也绝不敢踏入此地半步。
巷子最深处,一栋占地颇广、外墙斑驳、门楣上歪歪斜斜挂着块“义庄”破木牌的古宅,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巨兽,无声地散发着阴冷死寂的气息。
“就是这儿了。”黄蓉指了指那黑漆漆、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宅院大门,压低声音对身旁的苏青阳道,“表面上是义庄,里面机关重重,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明桩暗哨无数,据说还有几个老怪物坐镇。大哥,你真要……” 她话没说完,眼中闪烁着既紧张又期待的光芒。
苏青阳负手立于巷口,目光平静地扫过那栋阴宅。在他的神念感知中,这宅子内部如同一个巨大的、扭曲的“炁”之漩涡。无数驳杂、阴暗、充满戾气与死寂的生命气息潜伏其中,如同藏在腐肉下的蛆虫。更深处,几股阴冷、晦涩、带着腐朽尸气的强大波动隐隐蛰伏,带着宗师境的威压,显然是血衣楼真正的底蕴力量。整个据点,笼罩在一层肉眼难辨、却扭曲光线与感知的诡异阵法之中,显然是为了防备高人窥探与强攻。
“藏污纳垢,该当清扫。”苏青阳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没有繁复玄奥的起手势。 他只是极其随意地,抬起了右手。 食指与中指并拢,化剑指。 然后,对着那阴森古宅的方向,朝着天穹,轻轻一引。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玄奥波动,以苏青阳的剑指为中心,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仿佛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无形的涟漪瞬间扩散至整个天地!四周的空气、光线、尘埃,甚至脚下青石板缝隙里的苔藓,都在这股波动下发生了极其微妙的扭曲与共鸣!鬼哭巷中那终年不散的阴风,在这一刻诡异地静止了!
黄蓉只觉心脏猛地一跳,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让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她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苏青阳那根指向天空的手指,仿佛那根手指正沟通着某种难以想象的伟力!
下一瞬! 轰隆隆——!!!
九天之上,风云突变! 原本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硬生生撕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无边的云层疯狂旋转,形成一个遮天蔽日的巨大漩涡!漩涡中心,刺目的金光如同开天辟地之初的神辉,穿透层层阴云,普照而下! 一股浩瀚、威严、仿佛源自混沌洪荒、能斩断时空、破灭万物的恐怖剑意,如同沉睡的太古神魔苏醒,轰然降临人间!
在黄蓉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那金光万丈的漩涡中心,一柄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巨剑,缓缓显露出其峥嵘一角! 那剑身古朴无华,却仿佛由纯粹的法则与道韵凝聚而成,通体流淌着暗金色的、如同熔岩般的光泽!剑锋未至,那凌厉无匹、足以割裂虚空的锋锐之气,已让整个鬼哭巷的地面寸寸龟裂!两侧高墙上的砖石簌簌剥落!阴宅上空那层扭曲光线的诡异阵法,如同脆弱的肥皂泡,连一息都未能支撑,便无声无息地湮灭!
“斩。” 苏青阳唇齿微启,吐出一个冰冷的字眼。 剑指,凌空划下。
轰——!!!! 那悬于九天之上的暗金巨剑,随着苏青阳剑指的动作,带着审判诸天、破灭万界的无上威严,轰然斩落! 没有呼啸的破空声,因为声音已被那纯粹的、碾压一切的毁灭之力所吞噬!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空间仿佛被这一剑劈开!
巨剑落下的轨迹,便是法则的轨迹! 所过之处,空气被排开形成真空通道,光线被扭曲吞噬!鬼哭巷两侧的高墙如同纸糊般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那栋阴森庞大的“义庄”古宅,在巨剑触及的刹那—— 如同被投入烈阳下的冰雪! 如同被投入巨浪中的沙堡! 没有爆炸,没有轰鸣! 只有一种无声的、彻底的、从物质最根本层面被分解、被湮灭的恐怖景象!
砖石、瓦砾、梁柱、机关、暗哨、埋伏的杀手、甚至那些散发着腐朽尸气、惊怒咆哮着试图抵抗的宗师老怪……所有的一切,都在那暗金色剑光流淌而过的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抹去!从存在,直接化为虚无! 连一丝尘埃,一缕青烟都未曾留下!
原地,只留下一个巨大无比、边缘光滑如镜、深不见底的恐怖剑坑!坑壁呈现出高温熔融后又瞬间冷却的琉璃状光泽!坑底深处,隐约可见地下水脉被截断后形成的浑浊水流!
一剑! 仅仅一剑! 名震江南、令人闻风丧胆的血衣楼临安核心据点,连同其中潜藏的数百精锐杀手、数位宗师老怪、无数歹毒机关……就此彻底、干净、利落地从地图上被抹除! 仿佛从未存在过!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片区域! 连那几只惯常在鬼哭巷凄厉嚎叫的野猫,都仿佛被吓破了胆,蜷缩在远处的断壁残垣下,瑟瑟发抖,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黄蓉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的半块糕点不知何时已掉落在地。她小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那张足以倾国倾城的俏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名为“震撼”的空白。她的大脑仿佛停止了思考,灵魂都在那毁天灭地、却又带着无上道韵的一剑面前颤栗!
“这……这……” 她樱唇哆嗦着,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颤抖,“这……这是……真神仙啊……”
她终于彻底理解了苏青阳那句“来而不往非礼也”的分量!这不是凡俗的报复,这是天罚!是神只对污秽蝼蚁的清扫!血衣楼惹上这么一位存在,何止是自作孽?简直是捅破了天!
苏青阳缓缓收回剑指,那九天之上的巨大漩涡与暗金巨剑虚影悄然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天空恢复了灰蒙蒙的常态,只有地上那个深不见底的琉璃巨坑,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超越凡人想象极限的恐怖一击。
他转身,看向依旧处于石化状态的黄蓉,语气平淡得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点灰尘: “好了,礼尚往来,算是清了。姑娘,西湖还游吗?”
黄蓉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她看着苏青阳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又看了看眼前那个深不见底、边缘光滑如镜的恐怖剑坑,狠狠咽了口唾沫,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 “游!游!必须游!” 她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和一丝颤抖,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狂热与崇拜,“大哥!不!神仙大哥!您想去哪儿游?划船?赏月?听曲儿?还是……再找个不开眼的据点劈着玩?小妹给您带路!指哪儿打哪儿!”
苏青阳看着黄蓉那副瞬间化身小迷妹、恨不得立刻抱大腿的模样,失笑摇头。他抬头望了望天色,夕阳的余晖已给西湖披上了一层金纱。 “随意走走便好。”
两人身影渐行渐远,离开了这片死寂的废墟。只留下那个巨大的琉璃剑坑,如同大地上的一道狰狞伤疤,也如同一座无声的丰碑,昭示着一位超越凡尘的存在,正式踏入了这烟雨朦胧、暗流汹涌的江南之地。
而在他们身后,鬼哭巷更远处的阴影中,几道隐匿得极好的气息,此刻正剧烈地波动着,充满了无边的惊骇与恐惧。 “快!速速禀报主上!血衣楼临安总舵……没了!被……被一剑……抹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