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鹤楼对面,一座不起眼的茶肆二楼雅间。窗纸被悄然捅破一个小孔,一只充斥着怨毒、阴冷与疯狂的眼睛,如同潜伏的毒蛇,死死盯住听雨轩内那推杯换盏、其乐融融的四道身影。正是昨夜惨败离去的慕容复!他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未曾擦拭干净的血迹,眼神却燃烧着足以焚毁理智的妒火与屈辱!
雅间内,苏青阳那句“乔兄豪情,苏某钦佩”的温和话语,乔峰那声“苏兄点拨之恩,乔峰铭记”的沉凝感激,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慕容复千疮百孔的心底!尤其是苏青阳看乔峰的那种眼神——平等、欣赏、甚至隐含着一丝期待!与昨夜看自己时那俯瞰尘埃般的漠然与讥诮,形成了惨烈的、让他几乎窒息的对比!
“苏青阳……” 慕容复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挤出,“枉你天人境修为,竟如此有眼无珠!乔峰?不过是一个粗鄙武夫!一个下贱的乞丐头子!他懂什么礼法规矩?懂什么君王之道?懂什么复国大业?!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让你如此另眼相看?!”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昨夜那屈辱的一幕:苏青阳一个眼神,便让他引以为傲的斗转星移烟消云散,自己如同死狗般吐血倒飞!而今日,这蓝衫青年却将那价值千金的绝世仙酿“英雄血”,随意地拿出来与一个乞丐分享!甚至不惜出手压制对方过于狂暴的力量,助其沉淀根基!那份关切,那份提点之恩……
“为什么?!” 慕容复心中在疯狂咆哮,指甲深深抠进了窗棂的木头里,“我慕容复,堂堂大燕皇裔,龙子凤孙!文武双全,智计超群!我慕容家武库藏尽天下绝学,燕子坞更是人间仙境!我要复的是万里锦绣河山!是慕容氏百代不移的皇图霸业!他乔峰有什么?!一群臭要饭的泥腿子?!一座破庙?!”
“你苏青阳!竟宁愿折节下交一个乞丐,也不屑与我这个真正的皇族沾边?!甚至以天人手段助他修行?!你……你这是在羞辱我!是在将整个慕容世家的尊严踩进泥里!” 慕容复的呼吸变得粗重,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涌而出!苏青阳那看似温和的举动,在他扭曲的认知里,变成了最恶毒的嘲讽和最彻底的否定!
他越想越恨!越想越怒!苏青阳昨夜那如同天道审判般的漠然眼神,与此刻对乔峰那如同春风化雨般的温和提点,在他脑海中反复交错、对比!巨大的心理落差,彻底点燃了他心中所有的阴暗与怨恨!那早已扎根的、偏执疯狂的复国梦,在这一刻,被无尽的嫉妒与屈辱彻底扭曲、异化!变成了对苏青阳、对乔峰、对所有阻碍他“复国大业”之人的……毁灭欲望!
“好!好一个天人境!好一个北乔峰!” 慕容复死死攥着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嘴角勾起一抹狰狞怨毒到极致的弧度,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刺骨,“你们……都该死!”
“既然你苏青阳眼瞎心盲,不识真龙!既然你乔峰命好,能得天人之助……那你们……就一起毁掉吧!” 一个疯狂而恶毒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他心中疯狂滋生蔓延!他猛地回头,看向身后垂手侍立、同样面带愤恨之色的家臣包不同和风波恶,眼中闪烁着疯狂而阴鸷的光芒。
“不同!风四哥!” 慕容复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你们立刻去准备……”
听雨轩内,氛围却与对面的阴冷怨毒截然不同。经过那惊心动魄的两碗半“英雄血”,以及苏青阳那如同天道点拨般的压制与提点,雅阁内的气氛反而更加融洽、轻松。
桌上原本精致的江南小菜早已被撤下。此刻摆满了更适合下酒、更能安抚被烈酒灼烧过肠胃的北方硬菜: 大盆的酱烧牛腱子肉,筋肉分明,酱香浓郁; 整只金黄油亮的吊炉烤鸭,片得薄如蝉翼,配上葱丝甜面酱和暄软的荷叶饼; 一大盆冒着腾腾热气的羊肉汤,奶白的汤汁上飘着翠绿的葱花和香菜,浓郁的香气驱散了残留的霸道酒气; 还有几碟爽脆的拍黄瓜、糖蒜,以及一小筐刚出锅、暄软喷香的戗面大馒头。
“哈哈哈!好!还是这些硬菜实在!这羊肉汤,看着就暖和!”乔峰放下那最后小半碗只抿了一口的“英雄血”,大笑着抓起一个馒头,用力掰开,厚厚地抹上酱牛肉的肉汁和几片肥瘦相间的烤鸭,狠狠咬了一大口!动作豪迈,酣畅淋漓。他体内的降龙真气虽被苏青阳强行压制沉淀,不再如火山般喷薄欲裂,但那股雄浑厚重、如同蛰伏大地般的磅礴力量感却更加深沉内敛,举手投足间,自有龙盘虎踞之威。对苏青阳的感激与敬重,更是深藏心底。
白玉堂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他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薄如纸、透着油光的烤鸭,蘸了点甜面酱,配上葱丝黄瓜条,用荷叶饼仔细卷好,这才送入口中。动作虽然还有些虚弱,但那份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美食的专注,让他又恢复了三分往日的神采。他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抱怨:“苏兄……你这‘英雄血’……也太霸道了!差点把我这百十斤交代在这儿!以后……以后还是喝女儿红吧!稳妥!”
展昭慢条斯理地用勺子舀着羊肉汤,吹散热气,小口啜饮。温热的汤水带着浓郁的鲜香滑入腹中,暖流四溢,极大地缓解了方才压制酒力带来的经脉灼痛与空虚感。他闻言,横了白玉堂一眼:“白兄,昨日也不知是谁喊着要‘大战三百回合’。苏先生救了你的小命,还堵不住你的嘴?这‘英雄血’,一滴便价值千金,更是武道淬体的无上珍品,你能得尝一口,已是天大机缘!” 他语气虽然带着责备,但眼底深处却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与庆幸。
苏青阳只是微笑,夹起一块酱腱子肉细细品尝,并未言语。他目光偶尔扫过窗外,太湖的波光在午后的阳光下闪耀如碎金。
“展大人教训的是!” 白玉堂夸张地拱手告饶,随即又笑嘻嘻地看向乔峰,“不过乔帮主,您老人家也太能喝了!两海碗下肚,居然还能坐在这儿啃馒头!小弟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您这酒量,莫非是打娘胎里就开始练的不成?”
乔峰正端起一碗羊肉汤,闻言放声大笑,声若洪钟:“哈哈!白兄弟说笑了!乔某不过仗着几分蛮力,皮糙肉厚罢了!这‘英雄血’……端的厉害!若非苏兄及时点醒,乔某怕也要和白兄弟一样,找个墙角蹲着去了!” 他笑声爽朗坦荡,毫不避讳自己的失态,更显得光明磊落。他看向苏青阳,再次郑重抱拳:“苏兄,此恩,乔峰记下了!”
他顿了顿,虎目扫过桌上丰盛的硬菜,又看了看自己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劲装,自嘲地笑道:“说来惭愧,乔某虽顶着个丐帮帮主的虚名,实则也是个囊中羞涩的穷乞丐。今日能尝到这‘英雄血’,吃到如此美味珍馐,全赖苏兄慷慨!此情此意,乔峰无以为报,唯有……” 他目光灼灼,带着江湖男儿的爽利与真诚,“日后苏兄但有差遣,刀山火海,乔峰绝不皱一下眉头!”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情真意切。展昭与白玉堂亦是肃然动容。丐帮弟子遍布天下,帮主之位看似风光,实则清苦。乔峰一身正气,从不取不义之财,其清廉刚正,江湖皆知。他这一诺,重愈泰山!
苏青阳放下筷子,笑容温润依旧:“乔兄言重了。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能与诸位豪杰共饮,赏太湖烟波,论江湖快事,已是人生乐事。些许身外之物,何足挂齿。” 他亲手提起旁边温着的上好龙井茶壶,为乔峰斟了一杯碧绿的茶汤,“酒烈伤身,乔兄且以清茶润喉。这松鹤楼的龙井,采自西湖狮峰明前,也算一绝。”
乔峰接过茶杯,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润,心中暖流涌动。苏青阳这份不挟恩图报、平等相待的姿态,让他倍感亲切与敬重。他不再多言,将这份情谊牢牢记在心中。
四人继续饮酒(此刻已是普通的女儿红)、吃菜、谈笑。话题从江湖轶事、奇闻异录,渐渐转向了朝堂边患、民生疾苦。展昭说起汴梁城内的见闻,乔峰则谈起丐帮弟子传来的北方辽国频频异动、边境百姓苦不堪言的消息。白玉堂偶尔插科打诨,但听到那些民间疾苦,俊美的脸上也难得地收起了玩世不恭,露出几分沉凝。
气氛融洽而热烈。阳光透过窗户,暖融融地洒在四人身上。经历了“英雄血”的洗礼与苏青阳的点拨,一种惺惺相惜、意气相投的情谊,在这酒桌之上悄然滋生。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机灵的小伙计端着新添的热茶和一小碟精致的江南点心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脚步却显得有些急促。
“几位爷,这是新添的狮峰龙井,还有本店特制的荷花酥,您几位尝尝鲜!” 小伙计一边麻利地将茶点放在桌上,一边似乎不经意地、带着一丝邀功讨好的语气,压低声音说道: “对了,几位爷,小的刚才去后院取水,听天字三号房新住进来的那位年轻公子跟他的丫鬟说话……好像提到什么‘大理镇南王之子’、‘外出游历’、‘寻找神仙姐姐’什么的……小的想着,那位大理来的公子气度不凡,出手也阔绰,说不定也是位江湖高人呢!特意跟爷几个说一声……”
小伙计的声音不高,但在座四人皆是何等耳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入耳!
大理镇南王之子? 寻找神仙姐姐?
苏青阳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深处,一缕洞悉命运的深邃笑意一闪而逝。琅嬛福地、玉像蒲团、北冥神功、凌波微步……种种画面在脑海中飞速掠过。看来,命运的轨迹,并未因自己的取走原本而彻底改变。段誉,这位原着中的气运之子,依旧循着冥冥中的指引,踏入了这纷繁的江湖!而且,比他预料的,似乎来得更快一些!
“哦?大理镇南王的世子?” 白玉堂桃花眼中闪过一丝浓厚的兴趣,“神仙姐姐?啧啧,这位世子爷,倒是个妙人!莫非也是个痴情种子?” 他看向苏青阳,促狭地挤挤眼,“苏兄,要不要去打个招呼?说不定还能多个有趣的酒友?”
展昭则是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大理镇南王……段正淳?其子段誉,似乎不通武功,乃一介书生……他怎会孤身来到江南?还寻找神仙姐姐?” 作为御前护卫,他对周边藩属国的情报自然有所掌握。段誉之名,他听说过,印象中只是个文弱的王孙公子。
乔峰亦是将目光投向苏青阳。他对大理段氏了解不多,但直觉告诉他,能让苏青阳微微动容的消息,绝不简单。
苏青阳并未立刻回答白玉堂的提议。他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了松鹤楼天字三号房的方向。一丝难以察觉的意念波动,如同无形的涟漪,悄然扩散开去。
瞬间! 隔壁天字三号房内的景象清晰地映射在他识海之中: 一位身着月白儒衫、容貌俊秀绝伦、气质温润如玉的年轻公子,正倚窗而立,望着太湖烟波,眼神有些迷离恍惚,口中念念有词,依稀是“神仙姐姐……玉像……恍若姑射仙子……”之类的话语。他身边侍立着一个俏丽灵动、眼神狡黠的黄衣丫鬟(显然是阿朱易容),正无奈地看着自家公子神游天外。
更让苏青阳心中微动的是,在段誉贴身的内衬口袋里,赫然贴身存放着两卷质地特殊、散发着淡淡道韵的丝帛卷轴!一卷上绘满繁复玄奥的人体经络图,赫然是《北冥神功》!另一卷绘着卦象步法,正是《凌波微步》!
果然!他留下的拓印版,终究还是落入了段誉之手!这位气运之子的轨迹,依旧强劲!
就在苏青阳“看”清一切,嘴角笑意加深之时—— 异变陡生!
一股极其隐晦、阴冷、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森然杀机,毫无征兆地自窗外对面的茶肆二楼雅间爆发!一道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乌光,无声无息地撕裂空气,速度快到极致,目标直指——乔峰面前那碗只喝了一小口的“英雄血”!
这乌光细小如牛毛,材质非金非玉,颜色与阴影完美融合,其上更涂抹着一种散发着甜腻腥气的诡异剧毒!更诡异的是,这道乌光在飞射过程中,轨迹竟在空中数次发生微小而诡异的偏折,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操控,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可能阻挡的障碍,精准无比地射向酒碗!其手法之阴狠、角度之刁钻、时机之把握(正是众人被小伙计消息吸引、心神微分的刹那),无不显示出偷袭者心思之歹毒与算计之深沉!
“小心!” 展昭厉喝出声!他虽未看清乌光轨迹,但身为顶尖高手的灵觉在杀机爆发的瞬间已疯狂示警!他猛地起身,巨阙剑就要出鞘!
白玉堂亦是瞳孔骤缩,细剑已然在手!
乔峰反应更是快如闪电!在那杀机锁定酒碗的瞬间,他周身雄浑内力轰然勃发,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撕裂空气的音爆声,狠狠抓向那射来的乌光!
然而,那道乌光实在太快!太刁钻!而且蕴含着一种诡异的牵引挪移之力!乔峰那足以捏碎精铁的巨掌,竟在即将触碰到的刹那,被那股诡异的挪移之力带得微微一偏!
乌光擦着他的指缝,如同鬼魅般,继续射向那碗赤红如血的酒液!
眼看那剧毒的乌光就要没入酒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掌,如同突破了空间的限制,极其随意地、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了乌光与酒碗之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只手掌,仅仅伸出两根手指。 食指与中指,如同拈花般优雅随意地一夹。
叮! 一声细微到几乎不可闻的轻响。
那道快如闪电、歹毒刁钻、蕴含着诡异挪移之力的乌光,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停滞!赫然是一根通体乌黑、闪烁着幽蓝光泽、细如牛毛的毒针!此刻,它正老老实实地、被牢牢夹在那两根修长的手指之间,针尾还在微微颤动!
正是苏青阳的手!
他甚至连头都未曾抬起,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面前的茶杯上,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一只扰人的飞虫。
“菜里无毒。” 苏青阳的声音淡淡响起,打破了死寂,“酒里……现在也没有了。”
他指尖微微一震。 嗤! 那根蕴含着恐怖剧毒的牛毛毒针,瞬间化为齑粉,飘散于无形!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整个听雨轩,落针可闻! 展昭、白玉堂保持着拔剑欲起的姿势,满脸骇然! 乔峰抓空的手掌缓缓收回,虎目之中精芒爆射,带着后怕与滔天怒意,猛地射向窗外杀机传来的方向! 松鹤楼对面茶肆二楼,那只怨毒窥视的眼睛,瞬间被无尽的惊恐与难以置信淹没!窗纸后,传来一声压抑到极点、却充满极致恐惧的抽气声!随即,是杯盘碎裂和仓惶踉跄退后的声响!
慕容复! 除了他那已然扭曲疯狂的心智和对苏青阳乔峰刻骨的怨恨,还有谁能施展出如此阴险毒辣、蕴含斗转星移巧劲的偷袭?! 这一针,不仅是要杀乔峰! 更是要将这剧毒嫁祸给苏青阳拿出的“英雄血”,让他百口莫辩! 其心之毒,令人发指!
苏青阳缓缓抬眸,目光平静地扫过对面茶肆那扇紧闭的窗户,眼神淡漠如冰,深处却掠过一丝洞悉一切的冷冽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