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天际刚泛起一抹鱼肚白,薄雾如纱,轻笼着沉睡的太湖与喧嚣渐歇的无锡城。松鹤楼“观澜居”内,苏青阳已静坐窗边良久。他周身气息圆融,与这黎明前的天地吐纳共鸣,体内浩瀚真元如星河缓缓流淌,涤尽尘嚣,神完气足。
推门而出,走廊静谧,唯有楼下隐约传来伙计打扫的声响。苏青阳缓步下楼,大堂内灯火初燃,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酒菜的余味。精明干练的掌柜早已候在一旁,见苏青阳下来,立刻堆起十二分的笑容迎上。
“公子爷,您起得真早!昨夜歇息得可好?”掌柜躬身问道,姿态谦卑。
“尚可。”苏青阳微微颔首,声音温润,“劳烦掌柜,准备三份清淡早餐,另备三碗醒酒养胃的热汤。送至三楼雅间‘听雨轩’即可。”他随手又抛出一锭足有十两的纹银,“再温一壶上好的龙井。”
“是!是!公子爷放心!小的这就去办!包您满意!”掌柜接过银子,入手沉甸甸,心头狂喜,连声应下,小跑着去后厨吩咐。
卯时三刻,三楼“听雨轩”雅间。临窗的紫檀圆桌上,热气腾腾。 三碗熬得软糯喷香的白粥,米粒晶莹。几碟江南小菜:油亮碧绿的鸡油菜心、脆生生的酱黄瓜、琥珀色的镇江水晶肴蹄切片、一小碟淋了香油的嫩笋丝。三碗浅褐色的醒酒汤,散发着淡淡的陈皮、葛根和山楂的清香,显然是按苏青阳要求精心熬制的。一壶新沏的龙井,碧绿的茶汤在白瓷杯中氤氲着袅袅清香。
苏青阳刚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雅间的门便被轻轻推开。展昭走了进来。
这位御前四品护卫,此刻显然还未完全从昨夜的酣醉与激战中恢复过来。虽然依旧身形挺拔,步伐稳健,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眼神也不似平日那般锐利如电,显得有些睡眼惺忪。他换下了昨夜的劲装,穿着一身干净的靛蓝色布袍,更显沉稳。
“苏兄,早。”展昭见到苏青阳,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抱拳行礼,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
“展兄,早。”苏青阳含笑抬手示意,“正好,早餐备好了,坐下一起用些清淡的暖暖胃。”他指了指桌上那碗醒酒汤,“先喝了这个,会舒服些。”
展昭也不推辞客套,依言坐下。他先端起那碗温热的醒酒汤,凑近嗅了嗅那清雅的药香,然后仰头“咕咚咕咚”几口便喝了下去。汤水下肚,一股温煦的热流迅速从胃部弥漫开来,抚平了酒后的翻腾与隐隐的头疼。他不禁舒服地轻轻吁了口气,脸上那点残余的倦怠也消散不少。
“多谢苏兄,此汤甚妙。”展昭由衷道谢。他放下汤碗,目光扫过桌上简单却精致的早点,腹中饥饿感也被勾起。拿起一个松软的白面馒头,就着爽脆的酱黄瓜片,大口吃了起来。动作依旧带着军旅中人的利落,却也不失条理。
“展兄不必客气。”苏青阳也端起粥碗,慢条斯理地用着,“松鹤楼的粥火候不错,展兄不妨尝尝。”
两人一边吃着简单的早餐,一边随意交谈。话题自然离不开昨夜之事。
“苏兄,”展昭咽下口中的馒头,正色道,“昨夜那沈天雄父子,虽已退去,但漕帮在江南势力盘根错节,沈天雄此人更是睚眦必报。苏兄虽神功盖世,不惧宵小,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仍需多加小心。”
苏青阳夹起一根嫩笋丝,淡然道:“展兄有心了。跳梁小丑,不足挂齿。倒是那位慕容公子……”他微微摇头,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清晰的疏离,“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执念已深,恐非良言可劝。展兄身在公门,或需留意此人动向。” 他点到即止,并未深言慕容复那虚无缥缈的复国梦,但那份明显的漠然与不喜,展昭感受得清清楚楚。
展昭目光一闪,缓缓点头:“苏兄慧眼如炬。慕容复此人,江湖名望虽高,但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家学渊源,行事确实多有诡异之处。尤其近来,其门下家臣风波恶、包不同等人,在江南几处绿林势力聚集之地颇为活跃,其目的耐人寻味。开封府方面,包大人亦有所关注。展某定当留心。” 他身为御前护卫,职责所在,对这类潜在的“不稳定因素”自然敏感。苏青阳的提醒,更让他心中警兆暗生。
时间在清淡的粥香与茶香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金色的阳光开始刺破薄雾,洒在波光粼粼的太湖上。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日头已升得老高,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在雅间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哈——欠!” 一个长长的、带着浓重睡意的哈欠声伴随着拖沓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雅间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个白色的身影晃晃悠悠地挪了进来。
正是锦毛鼠白玉堂。
他显然刚起不久,甚至可能只是胡乱洗了把脸。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着,几缕发丝还调皮地翘着;那张俊美得让女子都嫉妒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生无可恋”的疲惫与宿醉的痛苦,眼皮沉重得仿佛随时要合上;一身标志性的白色锦袍松松垮垮地穿着,衣襟都没完全系好,露出小片雪白的胸膛,整个人透着一股慵懒颓废的美感。
“哎哟喂……我的头……苏兄,展小猫……”白玉堂有气无力地呻吟着,像根软面条似的,直接瘫倒在展昭旁边的空椅上,整个人仿佛要陷进椅子里,“这女儿红……后劲忒大!那松鹤楼的床板……也忒硬!硌得我浑身疼……” 他一边抱怨着,一边揉着太阳穴,漂亮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展昭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昨夜也不知是谁喊着‘还能大战三百回合’。活该!” 话虽如此,他还是将桌上那碗还温热的醒酒汤推到了白玉堂面前,“赶紧喝了,苏兄特意让人备下的。”
白玉堂看到那碗汤药,如同见了救星,也顾不上抱怨了,端起来就“咕咚咕咚”猛灌。一碗热汤下肚,他惨白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一丝红润,眼神也稍微清明了些。
“多谢苏兄救命之恩!” 白玉堂放下碗,长长舒了口气,对着苏青阳夸张地拱手作揖,脸上又挂起了那标志性的、带着几分惫懒又狡黠的笑容,“还是苏兄想得周到!不像某些黑脸猫,就知道说风凉话。” 说着,还不忘朝展昭翻了白眼。
他这才注意到桌上几乎被他和展昭扫荡一空的早餐,立刻抗议起来:“喂喂喂!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趁我睡着就把好吃的都吃了?好歹给我留个包子底啊!” 他眼巴巴地看着展昭手里最后半个馒头。
展昭直接把剩下的半个馒头塞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想吃?自己叫小二去。”
白玉堂哀嚎一声:“展小猫!你狠!” 他揉着还在抗议的胃,可怜兮兮地看向苏青阳。
苏青阳莞尔,对门外候着的伙计招了招手:“麻烦再送一份清粥小菜,外加一屉蟹黄汤包上来。”
“好嘞!客官稍等!” 伙计应声而去。
白玉堂立刻眉开眼笑:“还是苏兄疼我!展小猫你好好学学!” 三人之间的气氛,因白玉堂的插科打诨,瞬间轻松活跃起来。不复昨夜的激斗肃杀,也不似清晨与展昭相处时的沉静。阳光透过窗户,暖融融地洒在身上。
新点的蟹黄汤包很快送上。白玉堂顿时来了精神,也顾不上什么风流倜傥的形象了,小心翼翼地夹起一个皮薄馅大、汤汁盈盈欲滴的汤包,对着光看了看里面流动的诱人汤汁,然后凑到嘴边,轻轻咬开一个小口,陶醉地吮吸着鲜美的汤汁,发出满足的喟叹。
“嗯——!就是这个味儿!松鹤楼的蟹黄汤包,果然名不虚传!”
就在白玉堂大快朵颐、展昭无奈摇头、苏青阳含笑品茗之时,楼下大堂,一阵沉稳有力、如同闷雷滚动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这脚步声极其独特,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踩在人心跳的鼓点上,沉重,浑厚,充满力量感。整个松鹤楼的地板似乎都随之微微震颤!楼梯口的喧闹声仿佛瞬间被这脚步声压了下去。
紧接着,一个如同洪钟大吕、豪迈爽朗的声音响彻整个三楼: “哈哈哈!这位公子,你这酒量当真了得!昨夜那十坛女儿红下肚,竟只是微醺?佩服!佩服!今日乔某定要再与你大战三百回合!小二!上好酒!要大坛的!”
这声音充满了阳刚之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豪情与坦荡,瞬间驱散了所有慵懒与宿醉的气息!
正准备咬第二个汤包的白玉堂,动作猛地顿住!他霍然抬起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残余的酒意和惫懒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惊愕与凝重取代!他甚至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展昭亦是瞳孔微缩,按在桌沿的手掌微微一紧,脸上睡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与警惕!他清晰地感受到,这声音的主人,其内功修为之深厚,气势之雄浑霸道,竟远超昨日那宗师绝巅的沈天雄!一个名字瞬间在他脑海中炸响!
苏青阳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杯中碧绿的茶汤,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他缓缓抬眸,目光穿透雅间的门扉,仿佛落在了那正拾级而上的魁梧身影之上。嘴角那抹淡然的笑意,在这一刻,如同破晓的晨光,骤然变得清晰、深邃,充满了洞悉一切的意味。
来了! 这松鹤楼真正的气运主角! 这大宋江湖,即将响彻九霄的……龙吟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