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饮刀破空的幽蓝寒光在无锡城十里外的荒丘处悄然收敛。苏青阳足尖轻点,身形如一片落叶飘然坠地,那柄散发着亘古寒气的神兵也随之化作一道流光没入袖中。他整了整那一袭纤尘不染的蓝衣白衫,气息归于平凡,如同一个普通的游学士子,这才施施然朝着无锡城郭的方向行去。御剑进城?那太过惊世骇俗,与他一贯低调求索的性子不符。
官道蜿蜒,两侧是葱郁的田野与疏朗的树林。夕阳熔金,给万物镀上一层暖融融的边。无锡城高耸的城门楼已在视野尽头。就在这静谧的暮色中,前方官道旁的疏林里,骤然传来衣袂破风的锐响与激烈的金铁交鸣之声!
“锵!锵锵锵!”
火星迸溅,剑气纵横!
苏青阳脚步未停,目光却已穿透稀疏的林木,落在那缠斗的两道身影上。
一道黑影,身法迅捷刚猛,如同矫健的猎豹扑击,招式大开大阖,带着一股沛然的堂皇正气。其手中一柄长剑古朴厚重,剑身宽阔,挥动间隐隐有风雷之声,正是传说中的巨阙宝剑!其人面容刚毅,剑眉星目,身着黑色劲装,胸前绣着开封府特有的獬豸暗纹——正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被江湖尊为“南侠”的展昭!
另一道白影,则灵动飘忽如穿花蝴蝶,身法快得几乎留下道道残影。手中一柄细窄长剑,寒光点点,如同漫天飞雪,刁钻狠辣,专走偏锋。此人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一身锦缎白衣纤尘不染,即便在激烈的打斗中亦显得风流倜傥,正是那横行江湖、潇洒不羁的“锦毛鼠”白玉堂!
两柄剑,一黑一白,一厚重一轻灵,一正气凛然一诡变莫测,在暮色林间激烈碰撞,剑气割裂空气,卷起满地落叶,竟斗了个旗鼓相当!
“展昭!” 白玉堂一剑荡开巨阙,借力向后飘飞丈许,稳稳落在一根纤细的树枝上,树枝只微微晃动。他剑尖斜指地面,脸上带着三分无奈七分不耐,“你都追了我三天三夜了,从汴梁追到这江南无锡!所谓何事?莫非是包大人又想请我喝茶了?” 声音清朗,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慵懒。
展昭收剑而立,巨阙剑柱于身前,气息沉稳如同山岳,目光如电锁定白玉堂:“白兄!休要顾左右而言他!南宫世家传家之宝‘鱼肠剑’昨夜失窃!现场只留下一根白色锦缎绒毛!江湖之中,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南宫世家重重机关,盗走鱼肠神兵,又好以此物为‘标记’的,除了你锦毛鼠白玉堂,还能有谁?!” 他声音洪亮,带着开封府特有的凛然威势。
白玉堂闻言,俊美的脸庞顿时垮了下来,夸张地翻了个白眼:“展昭啊展昭!我说了一百遍了,昨晚我白玉堂正在秦淮河‘醉月舫’听雨眠姑娘唱新编的《水调歌头》,人证物证俱在!那‘南宫巧手’南宫鹰的机关是厉害,但我白玉堂若真想要那把鱼肠,何须留什么狗屁绒毛?大大方方留张字帖,写上‘锦毛鼠白玉堂到此一游’岂不痛快?那毛,是陷害!是栽赃!懂不懂?”
展昭眉头紧锁,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信任:“我信不是你干的。但此案影响恶劣,南宫世家与朝中多位大臣交好,已告到开封府。包大人命我彻查。白玉堂,你嫌疑最大!你得跟我回开封府,亲口对包大人说清楚!洗脱嫌疑,也方便衙门追查真凶!” 他语气虽硬,但那份“我信你”的意味却清晰可闻。
“衙门?”白玉堂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直接从树枝上跳了下来,指着展昭,一脸苦大仇深,“我最烦进衙门!那地方乌烟瘴气,规矩比头发还多!进去一趟,我这一身白衣服非得染成灰不可!不去不去!要查你自己查去!我白玉堂堂堂七尺…呃,堂堂锦毛鼠,岂能受那鸟气?” 他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掸着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展昭被他这惫懒模样气得额头青筋一跳,手中巨阙剑嗡鸣一声:“白玉堂!休要胡搅蛮缠!职责所在,得罪了!” 话音未落,身形已动,巨阙剑带起一道厚重的黄芒,直取白玉堂中宫,势大力沉,正是展昭成名绝技“一剑镇山河”的起手式!
白玉堂怪叫一声:“又来?!” 手中细剑如灵蛇吐信,瞬间抖出七点寒星,精准地点向巨阙剑势的薄弱之处,正是他的得意剑招“灵鼠探穴”!眼看两人又要战作一团。
就在这剑拔弩张、即将再次火星四溅的瞬间——
“咳。”
一声极轻的、仿佛只是清嗓子的咳声,突兀地在距离两人战圈不足十丈的官道上响起。
声音不大,却如同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清晰地穿透了剑气破空声与两人的话语,直接送入展昭与白玉堂耳中!
两人浑身剧震!
高手!顶级高手!
展昭和白玉堂几乎是同时猛地扭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锁定声音来源!心中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只见官道中央,夕阳熔金的光线下,一位身着白色长衫、外罩水蓝色云纹纱袍的年轻公子,正负手而立,悠然地看着他们。其人容貌俊逸非凡,气质温润如玉,眼神清澈深邃如同古井寒潭,嘴角噙着一抹淡然的微笑,仿佛只是路过看了一场街头杂耍。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距离他们如此之近!在方才两人全神贯注对峙之时,在他们这等一流高手的气机感应之下,竟然如同空气一般,没有丝毫存在感!若非他主动出声,两人打到天昏地暗恐怕都发现不了!
这份对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甚至能完美融入周遭天地环境的功夫,简直骇人听闻!其修为之高,深不可测!
展昭心中警铃大作,巨阙剑横在胸前,沉声喝道:“阁下何人?为何在此?” 他身为御前护卫,职责敏感,对任何不明身份的超凡高手都抱有本能的警惕。
白玉堂则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惫懒模样,一双桃花眼上下打量着苏青阳,精光闪烁,带着浓浓的好奇与审视:“啧啧,好一个深藏不露的高人!这位公子,看戏看得可还满意?莫非也想插手管一管这开封府的闲事?” 他话语虽带刺,却也藏着试探。
苏青阳迎着两人如临大敌又充满探究的目光,神色依旧平静无波,仿佛眼前并非两位名震江湖的顶级高手,而是寻常路人。他微微拱手,姿态从容,声音温润清朗,如同山涧清泉:
“两位大侠,在下苏青阳,一介游学散人而已。途经此地,偶然得见二位切磋武艺,剑气纵横,风采绝世,一时心向往之,驻足观看,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他语气诚恳平和,毫无敌意,那温润如玉的姿态瞬间消弭了大半紧张气氛。
“苏青阳?” 展昭眉头微蹙,他行走江湖多年,黑白两道各路顶尖高手、世家传人、隐世老怪的名字几乎烂熟于心,却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对方这份气度修为,绝不可能籍籍无名!
白玉堂眼中精光更胜,他心思玲珑剔透,直觉告诉他此人绝不简单。他收起细剑,抱拳还礼,脸上又挂起了那玩世不恭却让人生不起恶意的笑容:“原来是苏公子!在下白玉堂,江湖朋友抬爱,送了个诨号‘锦毛鼠’。这位黑脸的,是开封府的展小猫,展昭展大人!” 他故意把“展小猫”三个字咬得极重。
“白玉堂!” 展昭额角青筋又是一跳,低声斥了一句,但也对苏青阳拱手道:“开封府展昭。苏公子客气了,在下职责在身,缉拿疑犯,并非切磋。”
苏青阳闻言,目光在白玉堂那张写满“我是冤枉的”的俊脸上扫过,又看向展昭那刚正不阿却隐含信任的眼神,心中了然。他微微一笑,声音依旧平和:“展大人秉公执法,乃国朝栋梁。白兄风流倜傥,性情中人。二位皆是人中龙凤,苏某佩服。”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只是,依苏某浅见,那鱼肠剑失窃之事,恐怕真的与白兄无关。”
“哦?” 展昭和白玉堂同时看向他,眼神各异。展昭是探究与警惕,白玉堂则是惊讶中带着一丝“总算有人慧眼识珠”的得意。
“苏公子何出此言?” 展昭沉声问道。他虽信任白玉堂为人,但办案讲究证据。
苏青阳不疾不徐,缓步向前走了两步,距离两人更近了些。他仿佛只是随意地站着,却自然散发出一种令人信服的气场:“其一,锦毛鼠白玉堂之名,享誉江湖。其行事风格,想必展大人比苏某更清楚。若真是他所为,以他骄傲不羁的性子,莫说留下绒毛这般小家子气的‘标记’,便是留书挑衅也只会更加张扬,岂会如此藏头露尾,留下这等容易被模仿嫁祸的线索?”
白玉堂听得连连点头,恨不得拍手叫好:“听听!听听!苏公子这才是明白人!这才是懂我白玉堂的!”
展昭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这一点。白玉堂行事,的确向来高调。
“其二,” 苏青阳继续道,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白玉堂腰间悬挂的一枚不起眼的、雕刻着老鼠图案的羊脂玉佩,“苏某观白兄周身气韵,清正灵动,虽带三分桀骜,却无半分阴邪鬼祟之气,更无强取豪夺、沾染因果的怨煞缠身。若昨夜真行那盗窃之事,尤其盗取的还是南宫世家这等豪门重宝,绝不可能丝毫不露痕迹。”
展昭和白玉堂心头同时一震!尤其是白玉堂,他看向苏青阳的眼神彻底变了!对方竟能一眼看穿他的功法气韵,甚至能感知因果怨煞?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眼力,而是近乎传说中的望气之术了!此人的修为,恐怕还在他们之前的预估之上!
展昭心中的疑虑也去了大半。他办案多年,也深知高手气机难以伪装。更何况,苏青阳言之凿凿,气度超然,不似妄言。
“其三,” 苏青阳轻轻抬手,指向无锡城的方向,“冤家宜解不宜结。展大人尽职尽责,白兄性情洒脱。二位在此纠缠,徒耗光阴,不如各退一步?” 他看向展昭,语气诚恳,“展大人信白兄为人,何不先就此罢手?鱼肠失窃案扑朔迷离,需从长计议,或许另有隐情。强行带人回去,若真冤枉了白兄,不仅于事无补,恐更伤朋友情谊。”
他又看向白玉堂,微笑道:“白兄亦不必如此抵触衙门。包拯包大人,铁面无私,明察秋毫,世人皆知。与其在此与展大人僵持,浪费口舌,不如寻个机会,去开封府将昨夜行踪证据呈上,既能洗脱嫌疑,亦能助展大人早日破案,岂不是两全其美?”
一番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既点明了白玉堂被冤的可能性,又顾及了展昭的职责,还为双方体面地找了个台阶下。更隐隐点出,真正的盗剑者可能另有其人,且手法刻意模仿白玉堂,用心险恶!
展昭沉默片刻,手中巨阙剑缓缓垂下。他虽刚正,却非不通情理之辈。苏青阳的分析丝丝入扣,尤其是那“望气”之说,让他心中天平彻底倾向了白玉堂的清白。更重要的是,他也实在不想在这里和白玉堂这个滑不留手的家伙再耗上三天三夜。
“苏公子言之有理。”展昭抱拳,神色缓和了许多,“是在下办案心切,考虑不周。白兄,展某为方才的无礼道歉。” 他竟对着白玉堂躬身一礼。
白玉堂倒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连忙摆手:“哎呦喂,展小猫,你可别折煞我!既然苏公子都这么说了,又有展大人你这句话,我白玉堂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不就是去开封府说明情况嘛!行!等我办完手头一点小事,定去府衙,找包大人喝杯茶!” 他拍着胸脯保证,眼神却瞟向苏青阳,充满了感激与好奇。
一场风波,竟被苏青阳三言两语消弭于无形。
展昭看向苏青阳,眼神中带着由衷的敬佩与一丝结交之意:“苏公子见识超凡,明察秋毫,展某佩服!不知公子此番来无锡,所为何事?可有展某能效劳之处?”
苏青阳微微一笑,目光投向无锡城那沐浴在夕阳余晖中的巍峨城门,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倒也无甚大事。久闻江南繁华,无锡松鹤楼的‘花雕醉鸡’与‘女儿红’乃天下一绝。苏某此来,便是想寻个雅座,小酌一杯,顺便……见识见识这江南英豪之地。”
他顿了顿,看向展昭,笑容温润:“展大人若得空闲,不介意的话,不如同往?苏某做东,也当是为方才打扰二位切磋赔罪。”
请展昭喝酒?松鹤楼?
展昭微微一怔,随即爽朗一笑:“苏公子盛情,展某岂敢推辞!正好腹中饥饿,能与公子把酒言欢,求之不得!” 他本就有意结识这位深不可测的高人,此刻正是良机。
白玉堂眼睛一亮,立刻凑了上来:“喝酒?松鹤楼?这等好事怎么能少了我锦毛鼠!苏公子,展小猫,带我一个!我请客!就当是感谢苏公子仗义执言,帮我洗脱冤屈!” 他自来熟地揽住展昭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完全忘了刚才还打得不可开交。
展昭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却也没拒绝。
苏青阳看着眼前这一黑一白、风格迥异却又莫名和谐的两位大宋顶尖人物,朗声一笑:“有南侠锦毛鼠同席,苏某荣幸之至!”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只余漫天瑰丽霞彩。三道身影,一青、一黑、一白,并肩而行,谈笑风生,踏着官道上的暮色余晖,朝着无锡城最负盛名的松鹤酒楼行去。
空气中,隐约传来白玉堂略带兴奋的催促:“快点快点!晚了可就没好位置了!听说今日松鹤楼有贵客,不知是哪路英雄?不过再大的英雄,也得给咱苏公子让座!” 以及展昭沉稳的回应:“白兄,稳重些……”
苏青阳步履从容,听着身边二人的话语,目光望向那越来越近的无锡城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