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王朱宸濠进京那日，铅云低垂，朔风如刀。没有仪仗，没有护卫，只一辆素帷青幔的马车，碾过朱雀大街冰冷的石板路，马蹄声碎，敲在京城沉寂的心脏上。
车帘掀起，一位身着麻衣素服、鬓发如霜的老者缓缓下车。他身形依旧魁梧，腰背挺直，但那双曾经鹰视狼顾的眸子，此刻却如同燃尽的炭火，赤红中翻涌着无边无际的悲痛、怨毒与近乎疯狂的暴戾。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卷血迹斑斑的白绫——那是世子朱玉麟仅存的、未被蛇群啃噬殆尽的衣襟碎片。
平南王入宫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冰封的湖面，瞬间打破了京城诡异的平静。压抑的暗流终于浮出水面，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那扇沉重的宫门，等待着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
奉天殿上，气氛肃杀得如同凝固的冰窟。文武百官噤若寒蝉，垂首肃立，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往日喧嚣的朝堂，此刻落针可闻。唯有殿外呼啸的北风，如同无数冤魂在呜咽。
朱厚照高踞龙椅之上。明黄色的龙袍在殿内烛火映照下流淌着威严的光泽。他并未戴冠，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那双深邃锐利、如同蛰伏龙渊的眼眸。体内磅礴的九阳真元如大河奔涌，暖流滋养四肢百骸，更赋予他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稳与掌控力。此刻的他，再无半分少年跳脱，俨然一柄出鞘的帝王之剑，锋芒毕露，威压如狱。
“臣！江南藩王朱宸濠！叩见陛下！” 平南王的声音嘶哑如同破裂的铜锣，带着刻骨的悲愤与怨毒，打破了死寂。他没有行三跪九叩之大礼，只是双腿如同钉在地上，僵硬地深深一揖，目光却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攫住龙椅上的朱厚照。
朱厚照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无喜无怒，如同在看一尊石像：“皇叔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赐座。”
“臣！不敢坐！” 平南王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如同疯兽！他猛地将那卷染血的白绫高高举起，凄厉的声音如同夜枭啼血，响彻大殿：“臣是来向陛下讨一个公道！！”
白绫展开，暗褐色的血迹狰狞刺目。 “我儿玉麟！惨死京城！尸骨不全！死状凄惨！！” 平南王的声音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凶手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此仇不共戴天！陛下！您要为臣做主啊！！”
他猛地指向殿外，仿佛凶手就在眼前：“就是他！琼华剑仙苏青阳！虽非他亲手所杀，但我儿之死，皆因他而起！若非他三番两次折辱玉麟，废其臂膀（叶孤城），逼其走投无路，玉麟岂会……岂会惨死蛇口？！陛下！苏青阳跋扈无状，视皇室宗亲如无物！此等狂徒，藐视皇权，罪不容诛！请陛下即刻下旨，将此獠缉拿归案，明正典刑，以慰我儿在天之灵！以正我大明皇室威严！！”
他的咆哮在大殿中回荡，字字泣血，句句含恨。那份疯狂与偏执，几乎凝成实质的怨毒气场，压得一些胆小的官员几乎喘不过气。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悲痛欲绝的王爷，已经彻底疯了！他不在乎真相，不在乎儿子谋逆在先，他只要一个宣泄仇恨的出口！而皇室宗亲的身份，就是他此刻最大的依仗和蛮横不讲理的底气！
朱厚照静静地看着他咆哮，脸上没有丝毫波动，甚至连眉毛都未曾动一下。直到平南王嘶吼得声音沙哑，胸膛剧烈起伏，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凿击磐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皇叔，节哀。” 声音平淡，听不出半分哀悯。
平南王身体一僵，难以置信地瞪着朱厚照。
朱厚照微微前倾身体，双手撑在龙椅扶手上。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无匹，如同实质的闪电，瞬间撕裂了平南王营造的悲愤气场：
“不过……朕的好皇叔啊……” 朱厚照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如同猫戏老鼠，“你在江南，纵容世子朱玉麟结交江湖亡命，网罗邪魔外道，私募兵马，囤积粮草军械……这些，朕都知道。”
轰！ 如同惊雷在百官心头炸响！所有人都骇然抬头看向朱厚照！陛下……竟如此直白地掀开了这层遮羞布？！
平南王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陛下！臣……臣……”
朱厚照根本不给他辩驳的机会，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的雷霆之怒：“朕更知道！就在昨夜！紫禁之巅！你那个宝贝儿子朱玉麟做了什么？！”
他猛地站起！体内蛰伏的九阳真元轰然爆发！一股至阳至刚、如同初生骄阳般磅礴浩瀚的气息瞬间席卷整个奉天殿！空气仿佛被点燃，温度骤然升高！龙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被权臣掣肘的少年天子，而是一尊复苏的太阳神只，威凌天下！
“他勾结五毒魔教，网罗亡命刺客，于天子脚下，紫禁城前，悍然行刺！”
“毒针屠戮无辜！妖蛇祸乱禁宫！”
“更遣死士，假扮叶孤城，意欲行刺于朕！” 朱厚照的声音如同九霄龙吟，每一个字都蕴含着焚灭八荒的怒意与磅礴的武道意志，狠狠砸在平南王的心坎上！
“刺杀君王！谋朝篡位！视朕如无物！视我大明江山如掌中玩物！”
“皇叔！” 朱厚照俯视着浑身颤抖、脸色惨白如纸的朱宸濠，双眼之中仿佛有两轮金色的烈日虚影在燃烧，“你告诉朕！这等大逆不道、罪该万死、诛灭九族之滔天大罪……该当何罪？！”
“要不要朕……” 朱厚照的声音骤然压低，如同来自九幽寒渊，带着彻骨的杀意： “给你好好算算？！”
轰隆——！！！ 恐怖的帝威混合着先天巅峰的武道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狠狠压在平南王朱宸濠身上！
噗通！ 朱宸濠再也支撑不住，双膝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重重跪倒在地！坚硬的金砖瞬间碎裂！他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浑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窒息感紧紧攫住了他！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苦修多年的内功，在这股煌煌帝威与至阳真元面前，脆弱得如同烈日下的薄冰！
眼前的朱厚照，哪里还是那个他记忆中玩世不恭、能被随意拿捏的少年？！这分明是一头苏醒的、爪牙锋利的真龙！
“陛……陛下……” 朱宸濠挣扎着抬起头，眼神涣散，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与绝望，“玉麟……玉麟他年轻气盛……定是……定是受了奸人蛊惑……”
“哦？蛊惑？” 朱厚照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他缓缓走下丹陛，步履沉稳，每一步落下，都如同踩在朱宸濠的心尖上。他走到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藩王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朱宸濠如同濒死的鱼，张大嘴巴，拼命喘息，试图辩解。
朱厚照微微俯身，凑近朱宸濠的耳朵，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道，那声音轻柔如同情人低语，却蕴含着比刀锋更刺骨的冰冷： “朕的好皇叔……朱玉麟……是朕杀的。”
朱厚照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诛心！ “有意见……尽管来。”
轰——！！！ 这句话如同九天劫雷，狠狠劈在朱宸濠的头顶！将他最后一丝侥幸和理智彻底轰得粉碎！
他猛地瞪圆了眼睛！瞳孔瞬间收缩到极致，里面倒映着朱厚照那张年轻、冷酷、带着一丝残忍笑意的脸庞！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是他！竟然真的是他！不是苏青阳！是皇帝！是朱厚照亲自下令，或者……亲自出手？！
“你……你……！！！” 朱宸濠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如同破旧的风箱，脸上的肌肉因极致的恐惧、愤怒和难以置信而疯狂扭曲！他想吼，想骂，想扑上去撕碎这个冷酷的帝王！但身体却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唯有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噗——！” 一股逆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从朱宸濠口中狂喷而出！鲜血溅在冰冷的金砖上，如同盛开的、绝望的彼岸花！
他死死盯着朱厚照，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不甘，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声响，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然后头一歪，气息断绝！竟是被朱厚照一句话，活活气绝、吓死当场！
一代枭雄，江南藩王朱宸濠，就此毙命于奉天殿上！
整个大殿，死一般寂静。唯有朱宸濠那滩刺目的鲜血，在烛火下散发着妖异的光泽。百官们如同泥塑木雕，连呼吸都已忘却。曹正淳侍立一旁，垂着头，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狂热的光芒——陛下！这才是真正的帝王！这才是他们效忠的雄主！
朱厚照直起身，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目光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与不容置疑：
“平南王朱宸濠，教子无方，纵子行凶，暗藏祸心，咆哮朝堂，惊惧而亡。”
“削其王爵，夺其封地，以庶民之礼葬。”
“世子朱玉麟，勾结妖邪，刺杀君王，谋逆作乱，罪证确凿！尸骸曝于荒野，永世不得入宗祠！”
“平南王府一脉，凡参与谋逆者，尽数下诏狱，严查严办，决不姑息！”
“江南军政，由内阁选派干员即刻接管！安抚民生，肃清余毒！”
一道道旨意，如同冰冷的铁律，砸在众人心头。无人敢言，无人敢驳。
朱厚照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殿外那铅灰色的天空，落在了听涛小筑的方向。他嘴角微扬，朗声道：
“另拟旨！”
“琼华剑仙苏青阳，神剑通玄，德配天地。于紫禁之巅，诛邪镇恶，护驾卫国，功在社稷，泽被苍生！”
“敕封‘护国至圣琼华真君’，位同亲王！”
“赐‘琼华敕府’，见朕不拜，剑履入宫！”
“昭告天下，永享香火！”
这道旨意，如同平地惊雷，再次震撼了所有人！位同亲王！见朕不拜！剑履入宫！永享香火！这几乎是将苏青阳的地位，拔高到了一个超越世俗礼法、近乎神明的境地！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曹正淳第一个反应过来，激动得声音发颤，噗通跪倒，扬声高呼！紧接着，如同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响彻了整个奉天殿！
……
听涛小筑，翠微湖畔。 苏青阳依旧静坐轩榭之内。湖面平静无波，倒映着依旧阴沉的天空。长虹剑横于膝上，剑身赤红的流光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
奉天殿上发生的一切，那帝王的雷霆之怒，那枭雄的绝望毙命，那震撼天下的封敕……皆如湖面掠过的光影，映照在他古井无波的心湖之上，却未能激起半分涟漪。
陆小凤捏着最新的密报，啧啧称奇：“好家伙！朱厚照这小子……不，陛下！够狠！够绝！够霸气！几句话气死一个王爷！这份帝王心术，这份武道威压……了不得！了不得啊！”
上官海棠匆匆而来，带来那卷刚刚拟好的华丽敕封圣旨，神色复杂：“苏先生，陛下的旨意……”
苏青阳目光落在圣旨上那“护国至圣琼华真君”的金光大字上，又掠过那些“位同亲王”、“剑履入宫”、“永享香火”的字句。他轻轻抬手，并未接过圣旨，只是指尖在那卷华丽的丝帛上随意一抹。
嗡！ 金光流转的绢帛之上，所有代表爵位、恩宠、特权的文字，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抹去，瞬间消失不见！唯有两个古朴苍劲、仿佛蕴含大道真意的篆字，如同烙印般留在了卷首——
琼华！
上官海棠捧着圣旨，看着那仅存的二字，愕然当场。
苏青阳收回手指，目光投向窗外。一阵清风吹过，湖面泛起涟漪，吹散了铅云，露出一角湛蓝的天空。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声音缥缈如烟，却清晰地回荡在轩内：
“王侯如土，帝诏如尘。唯‘琼华’二字……可承我一诺。”
“护此山河。”
“清浊自流。”
言罢，不再言语。膝上长虹剑轻鸣一声，赤芒内敛，陷入沉寂。湖光潋滟，映照着他超然而立的身影，仿佛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京城的风暴，王权的更迭，于他而言，不过清风拂过山岗，明月照过大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