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王府别苑,书房内又是一片狼藉。比昨夜更甚。名贵的珐琅彩瓷瓶、整块和田玉雕的笔架、紫檀木的博古架……但凡能砸的,几乎都成了地上那堆散发着绝望气息的碎片。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料、墨汁和暴戾汗水混合的怪异气味。
朱玉麟瘫坐在唯一完好的太师椅上,胸膛剧烈起伏,锦袍凌乱,发髻散开,双目赤红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他大口喘着粗气,指甲深深抠进黄花梨木的扶手,留下几道刺目的白痕。
“废物!金九龄也是个废物!”他嘶哑地咆哮,声音如同破锣,“六扇门总捕头?朝廷鹰犬?见了块破牌子就吓得屁滚尿流!废物!统统都是废物!!”他猛地抓起手边仅剩的一个白玉镇纸,狠狠砸向墙壁!“哐当”一声,玉屑纷飞。
金牌令箭!如朕亲临! 朱厚照!你这个阴险的混蛋!竟然把这种东西给了苏青阳! 朱玉麟只觉得一股邪火在五脏六腑里疯狂灼烧,烧得他理智全无。江湖路堵死,朝廷的路也被那块该死的金牌堵死!他堂堂平南王世子,未来的九五之尊,竟被一个江湖草莽逼得束手无策,只能在这深宅大院里无能狂怒!
“世子息怒!世子息怒啊!”一个尖嘴猴腮、留着两撇鼠须的门客,战战兢兢地缩在角落,看着朱玉麟发泄,直到他力竭瘫坐,才小心翼翼地凑上前,脸上堆满了谄媚与算计。
“息怒?你让本世子如何息怒?!”朱玉麟猛地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他,如同要将他生吞活剥。
那门客吓得一哆嗦,连忙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阴险的试探:“世子……小人……小人观昨日悦仙楼前,那苏青阳身边侍立的女子……似乎……似乎是江南大侠江别鹤家的那位……二小姐?”
朱玉麟暴怒的眼神猛地一凝,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江别鹤?那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他的女儿?”
“正是!”门客见有门,精神一振,声音更低,带着煽风点火的阴毒,“小人听闻,江别鹤那续弦刘氏,为人刻薄善妒,视这前妻所出的二小姐江玉燕为眼中钉、肉中刺!若非如此,那江二小姐也不至于流落街头,被世子您的人……咳咳,被恶人欺凌,幸得苏青阳所救。”他巧妙地避开了朱玉麟手下当初欺凌江玉燕的事实,将矛头引向江家。
他顿了顿,观察着朱玉麟的脸色,继续道:“若是……若是让那刘氏知晓,她最厌恶的‘小贱人’不但没死,还攀上了高枝,成了名震天下的琼华剑仙的侍女,日子过得比在江家时舒坦百倍……您说,以刘氏那泼辣善妒、睚眦必报的性子,她会如何?”
朱玉麟眼中的赤红瞬间被一种病态的、阴冷的兴奋所取代!如同毒蛇发现了猎物的破绽!他猛地坐直身体,脸上狰狞的怒意转化为扭曲的笑意,仿佛看到了苏青阳后院起火、焦头烂额的场景!
“好!好一条毒计!”朱玉麟抚掌大笑,笑声嘶哑难听,“杀人不用刀!攻心为上!江别鹤那个窝囊废,最是惧内!只要刘氏那蠢妇闹上门去,管他苏青阳是剑仙还是皇帝,清官难断家务事!看他如何护短!看他颜面何存!哈哈哈!”
他越想越觉得此计绝妙!苏青阳武功再高,总不能对一个内宅泼妇下杀手吧?只要闹起来,无论结果如何,都能让苏青阳恶心透顶!也能狠狠打击那个贱婢江玉燕!让她知道,就算攀上了高枝,也摆脱不了江家的阴影!
“当赏!重重有赏!”朱玉麟指着那门客,脸上是久违的得意,“此事就交给你去办!要快!要让她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让整个京城都知道!明白吗?”
“世子放心!小人定让那刘氏变成一点就炸的炮仗!”门客眼中闪烁着阴狠的光芒,躬身领命,如同一条钻入阴影的毒蛇,迅速消失在门外。
……
江南,江府。 夜色已深,但正房内依旧灯火通明。尖锐刺耳的哭骂声、摔砸声、男人的哀求声混杂在一起,几乎掀翻了屋顶。
“江别鹤!你这个没良心的老乌龟!王八蛋!”刘氏披头散发,状若疯癫,将一只名贵的青花瓷瓶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她指着缩在角落、脸色惨白、不住擦汗的江别鹤,唾沫星子横飞,“你那死鬼前妻生的贱种!她没死!她不但没死,还攀上高枝了!攀上那个什么狗屁琼华剑仙了!在京城吃香喝辣!当人家的贴身侍女!风光得很呐!”
“夫……夫人……你消消气……消息……消息未必属实……”江别鹤声音发颤,试图安抚。
“放你娘的屁!”刘氏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扑上去,长长的指甲在江别鹤脸上挠出几道血痕,“不是你那贱种是谁?有人亲眼看见!就在京城悦仙楼!打扮得跟个天仙似的!伺候那个什么剑仙!好啊!好啊!我在这江府劳心劳力,替你操持家务!你那贱种倒好!在外面攀龙附凤,丢尽我江家的脸面!她怎么不死在外面!怎么不被那些恶人糟蹋死?!”
她越骂越激动,想到江玉燕非但没如她所愿凄惨死去,反而可能过得比她还好,一股难以言喻的嫉妒、愤怒和恐惧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她绝不允许!绝不允许那个小贱人翻身!
“不行!我得去京城!我要把那小贱人揪回来!我要撕烂她那狐媚子的脸!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就是个不要脸的贱货!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她休想踩在我刘氏的头上!”刘氏歇斯底里地尖叫着,眼中闪烁着疯狂的怨毒光芒。
“夫人!京城水深!那琼华剑仙……”江别鹤还想劝阻。
“闭嘴!你个窝囊废!”刘氏一巴掌扇在江别鹤脸上,“你不去!我自己去!带上家丁!我刘氏就不信了!管教自家不知廉耻的女儿,天王老子也管不着!明天!明天一早就走!”
这一夜,江府鸡飞狗跳,无人安眠。
……
翌日,午时。 悦仙楼门前依旧热闹,但气氛却有些诡异。昨日六扇门铩羽而归的阴影尚未散去,一辆挂着江南江府灯笼的豪华马车,便在数名家丁的簇拥下,气势汹汹地停在了楼前。
车帘猛地掀开,一个身着锦缎华服、头戴金钗、却满脸横肉、眼神刻薄凶悍的中年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跳了下来。她正是江刘氏!一夜疾驰,她脸上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嫉妒和怨毒烧灼出的亢奋与疯狂。
“江玉燕!你个死丫头!小贱人!给老娘滚出来!”刘氏叉着腰,如同市井泼妇,扯着尖利的嗓子对着悦仙楼大门破口大骂,声音刺破长街,“攀上高枝就不认爹娘了?不要脸的贱蹄子!滚出来!看老娘不撕烂你的脸!让你勾引男人!让你丢江家的人!”
污言秽语如同污水般泼洒而出,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指指点点。
楼内,正在窗边安静看书、为苏青阳添茶的江玉燕,在听到那熟悉到骨子里的刻毒嗓音时,身体猛地一僵!手中的茶壶“啪嗒”一声,掉落在桌面上,滚烫的茶水溅湿了苏青阳的袖口。
她脸色瞬间煞白,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一股深埋心底、被温暖暂时压下的冰冷寒意和屈辱记忆,如同毒藤般疯狂蔓延!那个噩梦……那个带给她无尽痛苦和绝望的恶毒女人……她怎么来了?!
苏青阳平静地放下书卷,拿起布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袖口的茶渍,仿佛没听见楼下的叫骂。
“玉燕姐姐……”周芷若担忧地看向她。
陆小凤不知何时已出现在窗边,摸着下巴上的胡须,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撒泼的刘氏,啧啧摇头:“好泼辣的妇人,这嗓门,不去唱戏可惜了。”
西门吹雪依旧抱剑静立,目光冰冷地扫过楼下,仿佛在看一堆碍眼的垃圾。
上官飞燕则端着茶杯,美眸流转,落在江玉燕身上,带着一丝玩味和……不易察觉的期待。
江玉燕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强迫自己不去听那恶毒的咒骂,但那声音如同魔音灌耳,一次次将她拖回那个冰冷绝望的江府!被克扣用度、被辱骂殴打、被当成粗使丫鬟、被诬陷偷窃……一幕幕不堪回首的画面在脑中闪现!
就在这时,刘氏的骂声陡然拔高:“江玉燕!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贱种!再不滚出来,老娘就冲进去把你扒光了拖出来游街!让全京城的人都看看你这副骚狐狸样……!”
“够了——!!!”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尖啸,猛地从江玉燕喉咙深处爆发出来!这声尖啸中蕴含的痛苦、愤怒、屈辱和多年积压的怨恨,瞬间压过了刘氏的叫骂!
轰! 一股凌厉无匹、混合着风之缥缈、云之无常、霜之肃杀的气息,如同压抑千年的火山,轰然从江玉燕娇小的身躯中爆发出来!
她猛地抬起头! 那双曾经清澈如水的眸子,此刻竟隐隐泛着赤红!眼神冰冷、锐利,充满了滔天的怒火与……一种被彻底点燃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公子!”她看向苏青阳,声音嘶哑,带着一丝颤抖的决然,“请……请让玉燕……自己处理!”
苏青阳擦拭袖口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默许。他微微颔首,只吐出一个字: “可。”
这一个字,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谢师父!”江玉燕眼中赤芒更盛!她足尖猛地一点地面!
呼——! 风神腿——捕风捉影! 她的身体瞬间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青色疾风!原地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速度快得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瞬间便已穿过大堂,出现在悦仙楼门外!
“小贱……”刘氏正骂得兴起,突然眼前一花,一道青色身影已带着狂风扑至眼前!她甚至没看清是谁,只觉得一股沛然巨力狠狠撞在胸口!
砰! “啊——!”刘氏如同一个破麻袋般,被这一腿直接踹得离地飞起!肥胖的身躯高高抛向半空!尖叫声凄厉刺耳!
但这仅仅是开始!
江玉燕身影紧随其后,冲天而起! 排云掌——撕天排云! 双掌翻飞,掌影重重!雄浑的掌力搅动气流,瞬间在刘氏身周形成一片混乱狂暴的云气漩涡!刘氏如同掉进了风暴眼的破船,身不由己地在半空中疯狂旋转、翻滚!华贵的衣衫被掌风撕扯碎裂,金钗玉簪四散崩飞! “啊!救命!别打了!啊——!”
天霜拳——霜寒抱月! 拳势如冰雹,连绵不绝!每一拳都带着刺骨的寒霜真元,精准无比地轰击在刘氏肥胖的身躯上!左肩!右肋!小腹!大腿!没有致命伤,却拳拳到肉!冰冷的拳劲侵入体内,冻得她血液都要凝固,痛得她杀猪般惨嚎! “我的骨头!断了!断了啊!别打了!江玉燕!我是你娘!啊——!”
风神腿——暴雨狂风! 腿影如鞭,呼啸破空!如同狂风暴雨般抽打在刘氏身上!将她从半空抽得东倒西歪,如同一个巨大的、失控的陀螺! “饶命!饶命啊!玉燕!娘错了!娘错了啊!啊——!”
风神腿!排云掌!天霜拳! 三种截然不同的绝学,在江玉燕手中信手拈来,转换圆融无碍!她的身影如同穿花蝴蝶,又似索命修罗,围绕着在半空中惨叫翻滚的刘氏,展开了狂风暴雨般的打击!
没有华丽的招式对拼,只有最原始、最暴烈、最酣畅淋漓的——殴打!
拳拳到肉!掌掌生风!腿腿碎骨! 刘氏的惨叫声从一开始的嚣张怒骂,迅速变成了凄厉的哀嚎求饶,最后只剩下断断续续、如同破风箱般的呻吟和呜咽。
时间,仿佛被拉长。 整个长街,死寂一片。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一个清丽绝伦的少女,如同愤怒的天女,在半空中将那个刻薄凶悍的胖妇人,当成沙包一般,整整殴打了……一炷香的时间!
当江玉燕最后一记蕴含着风霜之力的掌刀,将浑身青紫肿胀、衣衫褴褛、如同烂泥般的刘氏狠狠劈落在地时。 噗通! 刘氏如同一滩真正的烂泥,重重砸在青石板路上,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了,只剩下微弱的抽搐和翻白的眼珠。那张原本刻薄的脸,此刻肿得如同发酵的猪头,满是血污和淤青,五官扭曲变形,别说她妈,就是阎王爷来了,怕也认不出这是谁了。
呼…… 江玉燕缓缓飘落在地,气息微喘,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她看着地上那滩烂泥,眼中的赤红和暴戾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以及一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轻松?
她低头,看着自己白皙纤细、却刚刚爆发出恐怖力量的双手。没有颤抖,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仿佛洗尽铅华、挣脱枷锁般的奇异感觉。那股纠缠她多年的戾气、怨恨、恐惧……似乎随着刚才那一通酣畅淋漓的发泄,彻底烟消云散了。
“啧啧啧……”陆小凤不知何时已走到门口,摸着下巴上的胡须,看着地上不成人形的刘氏,连连摇头,“这模样……真惨,怕是连她亲妈都认不出来了。”他眼中没有怜悯,只有一丝对恶人自有恶人磨的感慨。
上官飞燕莲步轻移,走到江玉燕身边,递上一方干净的丝帕,美眸中带着真诚的笑意,轻声道:“好事情啊,妹妹。你看,打完这一架,你整个人都亮堂了,眉宇间那股郁结之气全消了。心情好多了吧?”
江玉燕接过丝帕,擦了擦额角的汗,闻言微微一怔。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是啊……那股盘踞在心底深处、冰冷沉重、让她喘不过气的戾气……真的……消失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暖意,如同冬日的暖阳,悄然弥漫开来。
她抬起头,看向一直静立在门口、负手而立的苏青阳,眼神清澈,带着一丝询问和……孺慕。
苏青阳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仿佛穿透了她的灵魂,看到了那被洗涤一新的心境。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欣慰的弧度,轻轻颔首:
“不错。戾气全消,现在的江玉燕……” 苏青阳的声音温和而笃定,如同在宣告一个崭新的开始: “已经好了。”
阳光洒落,照在江玉燕清丽却再无阴霾的脸上。她看着地上那滩象征着她不堪过去的烂泥,又看了看身边关心她的人,最后目光落在苏青阳温和而肯定的眼神上。
一滴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落。 却不再是苦涩。 而是……新生。
清风拂过,吹散了长街的寂静,也吹散了悦仙楼上空最后一丝阴霾。紫禁之巅的月光,似乎也变得更加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