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打发走那如同孔雀般炫耀、言语间满是试探的卢修斯,斯内普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紧绷的神经尚未得到片刻喘息,门板就再次被不依不饶地敲响。此刻,屋内婴儿不知疲倦的哭嚎消耗着,他本就近乎枯竭的耐心。
埃德里克站在门口时,听见门内传来一阵压抑的、混合着婴儿响亮哭嚎和男人沙哑而无奈的恳求声……一阵脚步声暴躁地逼近门口,带着一股要将门板踹碎的怒气,猛地一下拉开门。
斯内普如同地狱归来般出现在门后,脸色比平时更加蜡黄,眼底乌青浓重得像是被涂抹了墨水,几缕油腻的黑发被汗水(或许是别的什么粘稠液体)黏在额角,平时一丝不苟的黑袍前襟湿了一小片,还沾着点可疑的白色奶渍。他周身散发着一种近乎实质化的低气压和睡眠严重不足的狂暴戾气,那双黑眼睛里燃烧着“无论来的是谁我都要把他扔进坩埚里熬了”的熊熊怒火。
埃德里克显然也没料到开门会看到这样一副堪称“灾难现场”的景象,蓝灰色的眼睛里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错愕。但他反应极快,没等斯内普那酝酿着风暴与恶毒诅咒的薄唇张开,立刻抢先开口:
“晚上好,教授,打扰了!”
他微微举了举手中那个硕大且看起来相当柔软的包袱,恰到好处地将其作为一道物理屏障隔在两人之间,也巧妙地挡住了斯内普那仿佛要将他洞穿的凌厉视线。“我父母最近在家里整理旧物,发现了一些我们小时候用过的、还算完好的婴儿衣物和用品,还有一些是……嗯……他们新购置的,但似乎型号不太合适。”
他顿了顿,目光坦然地看着斯内普,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简单的传话任务,丝毫没有提及任何关于婴儿来源的敏感话题:“他们觉得您或许……可能需要?就让我打包送来了。当然,”他非常自然地补充道,给出了完美的退路,“如果您已经配备齐全,完全不需要这些,我立刻就拿走,绝不会给您添麻烦。”
就在这时,隔壁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的“吱呀”声,像是有人在小心翼翼调整窥视孔的位置。
斯内普猛地转头,锐利如刀的目光狠狠剐在四周,仿佛他锐利的视线能穿透木板,灼伤后面可能存在的窥视者。他脸上的肌肉绷紧,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决定。与其让这个抱着婴儿用品、目标明显的家伙在门口多待一秒,引来更多像卢修斯那样不怀好意的猜测和关注,不如……
他猛地侧身,让开通往屋内——那片更私人、也更混乱不堪的“战场”的入口,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又急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近乎驱赶的命令:“进来。立刻把门关上。不许站在门口!”
埃德里克从善如流,没有丝毫犹豫,如同一条滑溜的游鱼般迅速闪身进门,反手“咔哒”一声轻响,将那扇隔绝了内外世界的门严实地带上,也将所有潜在的目光和窥探牢牢锁在外面。
门扉合拢的瞬间,室内婴儿那极具穿透力的哭声仿佛被放大了数倍,更加清晰、更加刺耳地冲击着鼓膜。只见不远处,一个简陋的婴儿摇篮里,一个小小的襁褓正在奋力扭动挣扎,小脸因用力哭喊而涨得通红,嘴角和柔嫩的脸颊上还挂着刚刚吐出来的、黏糊糊的奶渍,看起来既可怜兮兮,又狼狈不堪。
斯内普显然没有任何待客的心思,几乎是在门闩落下的同一秒,就立刻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向那张临时充当了育儿台的桌子,动作间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与他在魔药台前行云流水截然相反的焦躁和笨拙。他伸出苍白枯瘦的手,进行僵硬的模仿动作,试图将那哭闹不休的小东西抱起来安抚,但那别扭的姿势显然让婴儿更加不适,哭声反而拔高了一个调门,变得更加嘹亮刺耳。
“清理一……”斯内普一手勉强环抱着哭得浑身发烫、扭动得像条泥鳅的婴儿,另一只手已经习惯性地、几乎是本能地抽出了他那根魔杖,精准地瞄准了孩子那脏兮兮、糊满泪水和奶渍的小脸——显然,他打算用最直接、最“高效”的魔法手段来解决这个有碍观瞻的卫生问题。
“等等!教授!”埃德里克见状,瞳孔微缩,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一个大步跨前,情急之下,右手竟然疾速探出,一把精准地按住了斯内普握着魔杖的那只手腕!
入手是一片冰凉的皮肤,以及其下瞬间绷紧、如同岩石般坚硬的肌肉线条,还有对方身体明显因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而产生的、一刹那的僵硬和错愕。
埃德里克立刻像被烫到一样松开了手,但语气急切而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常识的权威:“不是绝对不能用‘清理一新’,但对这么小的婴儿用,必须把魔力减弱到几乎感知不到的程度,而且只能在没温水、没毛巾,实在没法物理清洁时短暂应急,平时最好别用。 ”埃德里克偷看教授反应后才接着说,“他们的皮肤屏障太娇嫩,体内的魔力循环系统也远未稳定成型,用常规强度的咒语,或频繁用这咒语,极有可能造成表皮灼伤,或者引发更深层的、难以预估的魔力紊乱!这非常危险!”
斯内普那即将脱口而出的咒语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他只在偶尔瞥见其他巫师家长应付婴儿污渍时,见过有人用这咒语,却从没人说过要特意调整、减弱魔力,更不知道这玩意儿只能在实在没辙时短暂应急,平时根本不适合用在婴儿身上
他握着魔杖的手臂停滞在半空,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先是难以置信地看向埃德里克,然后又低头看了看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脸上还糊着黏腻奶渍的“小麻烦制造者”,最后,他的目光落回到自己那根差点就酿成大错的魔杖尖端。一种后知后觉的寒意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埃德里克:“……”
斯内普:“……”
两人在婴儿嘹亮的背景音中,陷入了一种极其短暂、却仿佛被无限拉长的、大眼瞪小眼的诡异沉默。
斯内普那张惯于隐藏一切情绪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乎空白的、完全脱离了所有预案和知识储备的茫然与无措,这与他平日里那副阴郁深沉、一切尽在掌控的形象形成了无比荒谬而强烈的对比。
‘梅林啊!他刚才想干什么?!对一个几个月的婴儿直接用清理一新?!小斯内普是怎么平安活到这么大,还没被他这种“高效”手段给提前送走的?!’ 埃德里克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但脸上却维持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平静,甚至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这难道不是基本常识吗”的无辜。他意识到,这位魔药大师在育儿领域的无知,可能远超他的想象。
‘……那,现在,该怎么做?’ 在令人窒息的数秒沉默后,斯内普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喉咙的声音,极其艰难地、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了一句话。那声音里,竟然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褪去了所有冰冷外壳的、近乎僵硬的求助。他引以为傲的魔药学识、精通的各类黑魔法与防御术等知识,在这种最基本、最原始的生理需求面前,彻底宣告无效,显得如此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