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格沃茨城堡沉入了午夜最浓重的睡意之中,连墙壁上跳跃的火把都仿佛在疲惫地喘息。
考试周前的紧张氛围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在每一个角落,透支着所有人的精力。巡逻的教授们下意识地缩短了路线,将更多注意力投向灯火通明的图书馆和公共休息室,而非这片被寒冬和夜色笼罩的、空旷寂寥的室外。
凌晨两点三十分,万籁俱寂,唯有黑湖那永恒不变的、带着某种冰冷韵律的湖水拍岸声,在死寂的夜色中反复回响,清晰得令人心头发紧。
埃德里克·布莱克伍德的身影从城堡投下的巨大阴影中一步踏出,动作轻捷得如同暗夜本身。家养小精灵克利切早已蜷缩在约定地点,它那网球般凸出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里面翻滚着被古老契约强行点燃的决绝、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一种近乎破碎的、名为“希望”的微光。
“准备好了吗,克利切?”埃德里克的声音压得极低,冰冷平滑,不带丝毫涟漪,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工具是否处于可用状态。
克利切枯瘦如柴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脏兮兮的枕套因为它不安的动作摩擦着皮肤,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克利切……克利切准备好了,”它嘶哑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几乎破碎不成调,“为了……为了能再见到雷古勒斯少爷……”最后几个字被巨大的悲痛吞噬,含混不清。
没有多余的交流。克利切那鸡爪般枯瘦的手指猛地抓住埃德里克的手臂(幻身咒的魔力完美地将两人连接处的视觉扭曲也一同覆盖)。
下一刻,一种极其扭曲、令人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般的可怕挤压感从四面八方袭来——与巫师相对“温和”的幻影移形截然不同,家养小精灵的魔法更加原始、粗暴,仿佛被强行塞进一条粘稠冰冷的魔法管道,连思维都在这瞬间被搅得一片混沌。
埃德里克死死咬着牙,下颌线绷紧如石刻,体内那股日益强大的魔力本能地高速运转,强行镇压下生理上的强烈不适,稳固住几乎要涣散的心神。
几乎是在瞬间,那令人作呕的挤压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潮湿、夹杂着浓重水藻腐烂气息和冰冷岩石味道的空气,如同浸透冰水的裹尸布般扑面而来。
他们已经站在了黑湖西岸那片被称为“人鱼礁”的嶙峋陡峭区域背后。巨大的黑色礁石在夜色中投下宛如实质的浓重阴影,完美地遮蔽了来自城堡方向的任何可能视线。四周死寂无声,只有湖水不知疲倦地拍打、退去,那空洞的节奏如同某种沉睡巨兽的叹息,更衬得这片区域阴森可怖。
埃德里克迅速而无声地扫视四周,幻身咒依旧完美维持,他甚至能感觉到冰冷的水汽正悄然凝结在自己的睫毛之上。克利切那双大眼睛在黑暗中如同最精准的魔法雷达,快速而惊恐地确认了周围暂时安全。
“标记。”埃德里克低声命令,声音被压缩成一线,几乎消散在带着水腥气的夜风中。
克利切从枕套深处摸索出那枚已经发暗、边缘磨损的、雕刻着布莱克家族饰章的小巧银质徽章——那是它偷偷藏起来的、属于雷古勒斯少年时代的珍贵遗物。它用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的手,将徽章用力按在一块毫不起眼的、被湖水浸得湿滑冰冷的岩石表面。
徽章接触岩石的瞬间,其上微弱的、属于布莱克家族血脉的古老魔法,与岩洞入口隐藏的保护印记产生了细微的共鸣。岩石表面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般无声地荡漾了一下,裂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倾斜的幽深黑暗入口,一股更加阴冷潮湿、带着陈腐魔法和死水气息的空气从中涌出。没有触发任何预料中的、属于伏地魔的邪恶绿光或其他魔法警报。
“走。”埃德里克没有丝毫犹豫,率先侧身滑入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洞口,克利切紧随其后,瘦小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压抑的激动而剧烈颤抖着。
岩洞内部比想象中更加阴冷黑暗,空气粘稠得仿佛能粘附在皮肤和袍子上,弥漫着死水、苔藓和某种魔法长期腐朽后产生的甜腻恶臭,令人肠胃翻涌。脚下的路径湿滑而陡峭,布满了松动的碎石。
埃德里克没有使用任何照明魔法——那在此地无异于自杀式的暴露。他完全依靠克利切在黑暗中异常敏锐的夜视能力引路,以及自身那远超常人的魔力感知,来规避脚下的障碍和空气中可能存在的、无形的魔法陷阱。他的每一步都踩得极其谨慎,如同在淬毒的刀尖上无声舞蹈。
很快,前方视野略微开阔,他们听到了细微的、空洞的水滴声,以及一种更令人不安的、广阔水域特有的微弱回响。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散发着刺骨寒意的漆黑地下湖出现在眼前。即使不用眼睛去看,埃德里克也能清晰地感知到湖水中蕴含的那种冰冷的、不祥的死寂魔法能量,沉重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他更能“感觉”到……无数沉在水下的、苍白扭曲的、被黑暗魔力驱动的存在,正无意识地随着水波缓缓晃动。一种被无数双空洞死寂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声注视的毛骨悚然感,悄然爬上脊背。
阴尸。
克利切发出了一声极度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混合着极致恐惧和撕心裂肺悲伤的抽泣。它感受到了,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它可怜的、勇敢的雷古勒斯少爷,就在那冰冷彻骨、污浊不堪的湖水里,和那些可怕的东西在一起。
“清理。”埃德里克的命令冰冷而简洁,像一把骤然出鞘的利刃,瞬间切断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视着漆黑如墨、仿佛能吸收灵魂的水面,冷静地计算着距离和潜在的风险。
克利切凸出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绝望而决绝的光芒。它猛地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那死寂的湖面,没有念咒,没有炫目的魔法光芒,但一种无形的、属于家养小精灵的、对这类低等黑暗生物近乎天敌般的绝对压制力,如同冰冷的涟漪般迅速扩散开去。
原本微微荡漾、反射不出任何光线的湖面,瞬间变得如同黑色的玻璃般凝固死寂。水下那些隐约可见的、苍白扭曲的身影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摁住,停止了无意识的躁动,僵硬地沉回更深的黑暗之中,暂时被“清理”出了一条通往湖心小岛的、狭窄而诡异的水道。整个过程寂静无声,却比任何震耳欲聋的爆炸更令人心惊肉跳。
“漂浮。”埃德里克再次下令,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魔法探针,锁定了湖心某处特定的位置。
克利切集中全部精神,巨大的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血丝遍布,双手微微抬起,指尖因极致用力而剧烈颤抖。
一股微弱却稳定的气流扰动了它面前的空气,湖水中,一具比其他阴尸看起来稍显“完整”、穿着破烂浸湿黑色袍子的尸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托出了漆黑的水面。冰冷的水珠如同无声的眼泪,不断从湿透的袍角滴落,在死寂的岩洞里发出“嘀嗒、嘀嗒”的单调轻响,一下下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那具尸体面容苍白浮肿,被湖水长期浸泡得几乎失去了原本英俊的轮廓。黑色的头发像腐烂的水草般贴在额际和脸颊上,眼睛紧闭,嘴唇呈现出一种死寂的、毫无生气的青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