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天边烧成一片绚烂的橘红，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浓烈而短暂。路明非坐在初中母校那栋老旧教学楼的天台边缘，双腿悬空，俯瞰着下方逐渐亮起万家灯火的小城。这里曾是他逃避现实、独自舔舐青春伤口的秘密基地。如今归来，身份已是屠龙英雄、卡塞尔学院的王牌专员，还拥有了一位光芒万丈的恋人，可坐在这里的心境，却与当年那个衰仔有着微妙的相似——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大地与山之王的战役已然终结。北京尼伯龙根的崩塌被严格保密，而对混血种世界公开的，是林家展示的两具龙王龙骨十字，如同冰冷的战利品，宣告着又一对初代种的陨落。学院为此欢欣鼓舞，大方地给予了所有参与者漫长的假期。
回到婶婶家，气氛依旧熟悉而压抑。林晚照上次的造访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至今未平。婶婶看他的眼神更加复杂，嫉妒与不甘几乎要溢出来，仿佛他这摊“烂泥”不仅糊上了墙，还镶了金边，反衬得她精心培养的亲儿子路鸣泽黯然失色。路鸣泽本人则陷入了水深火热，以往用来贬低路明非的标杆，如今全数反弹到他身上。路明非对此并无快意，只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他用四分之一生命换来的成果，远非这些家庭内部的鸡毛蒜皮所能衡量。
“值吗？”他偶尔会问自己，答案总是肯定的。为了那一刻能站在她身边，与她并肩，哪怕是向魔鬼借贷的力量。
“小魔鬼，在不在？”他望着最后一抹晚霞被夜幕吞噬，轻声开口，声音消散在微凉的晚风里。这个盘桓在心底的问题，他竟只想，也只能问那个诡秘的“弟弟”。
“哥哥呼唤，我岂敢不在？”带着笑意的熟悉嗓音几乎在耳边响起。路鸣泽如同从阴影中凝结而出，悄无声息地坐在他身旁，黑色的小西装一丝不苟，黄金瞳在暮色中闪着微光。“说真的，哥哥，”他语气夸张，却带着一丝难得的郑重，“我必须为之前对林晚照小姐的些许不敬表示歉意。我现在对她刮目相看，她是个……真正的狠人，配得上我伟大的哥哥！”
“知道就好。”路明非哼了一声，心里某处却奇异地安定下来。能得到这个小魔鬼的认可，哪怕是表面的，也似乎让他肩头的重量轻了一分。
“所以，哥哥今天怎么有闲情逸致召唤我？”路鸣泽歪着头，好奇地打量他，嘴角噙着狡黠的笑，“这可是历史性的一刻！除了交易，你第一次主动找我聊天！我是不是该弄个仪式纪念一下？比如拍张照？”他眨眨眼。
“随你。”路明非破天荒地没有反驳，依旧看着远方，眼神有些放空。
路鸣泽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孩子，立刻眉开眼笑。他试图去搂路明非的脖子，可惜身高是硬伤，只能悻悻地改为抱住哥哥的胳膊。另一只手优雅地在空中一划，仿佛从虚无中抽出一台复古的拍立得相机。他将脑袋亲昵地靠在路明非僵硬的肩膀上，对着镜头露出一个灿烂到晃眼的笑容。
“3——2——1——哥哥，看镜头！茄子！”
咔嚓！
白光一闪，相纸缓缓吐出。路鸣泽拿起照片，得意地摇晃着。照片上，他像只树袋熊般挂在路明非身上，笑容阳光活力，比着俗气却快乐的剪刀手。而路明非，依旧是那副招牌的耷拉着肩膀的丧气模样，眼神茫然地看着镜头，与身旁活力四射的“弟弟”形成鲜明对比。这画面有种诡异的温馨，像一出刻意安排的、关于兄弟情深的蹩脚舞台剧。
“真不错，哥哥！”路鸣泽仔细端详着照片，语气带着某种满足，“这张我得好好保存，回头传你一份，你必须设成屏保！”
“嗯。”路明非心不在焉地应着。
“但是，哥哥，”路鸣泽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黄金瞳锐利地转向他，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你可不是会无缘无故想我的人。说吧，是什么事情，在困扰着你那……嗯……不算复杂的脑神经？”
他的语气带着惯有的戏谑，却精准的命中了靶心。
路明非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掠过脚下小城渐次亮起的、温暖而平凡的灯火，最终停留在虚无的某一点。他抬起手，用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路鸣泽的额头，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亲昵。
“凯撒和诺诺……要结婚了。”他像是随口提起一个新闻。
“嗯？”路鸣泽猛地扭过头，脸上瞬间堆满了夸张的惊讶和促狭，“哇哦！哥哥！你别告诉我你还在为这事青春忧伤？不会吧不会吧？你现在可是有正牌女友的人！而且那位大姐头可比诺诺带劲多了……”他拖长了语调，仔细观察着路明非的表情。
路明非怔了一下，随即摇头，语气带着点无奈：“瞎说什么。我只是……听到这个消息，想到了点别的。”
“哦？”路鸣泽凑得更近，几乎要贴到他脸上，眼睛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什么事能让我们豁出四分之一生命都面不改色的路英雄，露出这种……嗯……忧郁小生的表情？连屠龙的假期都无法让你快乐了吗？”
路明非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天台边缘粗糙的水泥颗粒，喉结轻轻滚动。晚风吹乱他额前的碎发，也似乎吹乱了他本就纷杂的思绪。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远处城市的喧嚣作为背景音。
路鸣泽难得没有催促，他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态，只是静静地看着路明非。半晌，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路明非的后背，动作甚至带上了一丝与他形象不符的、笨拙的安抚意味。
“没事，哥哥。”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可靠的磁性，“跟我说说。无论什么事，我总是……在你这边的。”这句承诺，从他口中说出，总像是裹着蜜糖的毒药，却又在此时此刻，散发出令人安心的温度。
路明非仿佛被这短暂的温情击中了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又或许是那个念头在他心中酝酿了太久，已经到了不吐不快的临界点。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平生最大的勇气，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缓慢而坚定地说道：
“我在想……”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这个念头本身的重量和真实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
“我是不是……也该和大姐……订婚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