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忒修斯一踏进去,铁门就在身后“轰”地关上,像坟墓合盖。空气又冷又潮,带着一股腐肉和干涸血迹的臭味。脚下是石板,坑坑洼洼,不知多少人的骨头就埋在这下面。
他摸出那团银线,绑在入口的铁环上,然后一点点放线,往里走。
“哒……哒……哒……”
脚步声在四面八方回荡,分不清哪是真哪是假。通道千回百转,左拐右绕,走着走着,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不是在原地打转。
“代达罗斯……真是个疯子。”他咬牙暗骂,这位迷宫的设计者,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这地方,根本不是给人走的。”
他摸出火石,点燃随身带的松油火把。火光一亮,墙上的影子全都动了起来,像无数挣扎的手臂。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低吼。
“呜——哞……”
那声音不像是野兽,也不像人,而是一种被困在噩梦里的哀嚎。
忒修斯握紧了那把金刚石小刀,心跳加快。
忒修斯知道,那东西就在前面。
越往里走,通道越宽,地面越来越湿滑——全是血。墙上还有深深的抓痕,有些地方甚至被牛角挑出了大洞。
终于,他来到迷宫最深处。
一个巨大的圆形石厅,穹顶高得看不见顶。中央是一堆白骨,层层叠叠,像小山。而在那骨堆之上,蹲着一个身影。
米诺陶洛斯。
它比想象中还要庞大。近三米高,肌肉如岩石垒成,赤裸的上身布满伤疤。最吓人的是它的头——牛头,漆黑如铁,双角弯曲如镰,足有两米长。鼻孔喷着白气,眼睛是浑浊的黄色,像蒙了层血膜。它的嘴微微张开,露出獠牙和沾着肉丝的舌头。
它听见脚步声,缓缓转头。
那一瞬间,忒修斯差点退后一步。
那眼神……不全是凶狠。还有孤独,有痛苦,像一头被关了二十年的困兽。
“你……也是来送死的?”它的声音沙哑,像是从地底挤出来的。
忒修斯稳住呼吸:“我不是祭品。我是来杀你的。”
米诺陶洛斯低笑,站起身,地面震动:“杀了我?多少人这么说过?他们的骨头,就在你脚下。”
它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让石板开裂。
忒修斯没有动。他忽然意识到:这怪物不想杀他,它只是……想有人说话。或者说,它早已厌倦这样的生活,他也想要解脱。
“你恨这迷宫吗?”忒修斯突然问。
米诺陶一愣。
“我恨。”忒修斯继续说
“我恨那些把人送进来当祭品的王,恨那些造迷宫的工匠,恨自己的降生,恨这整个谎言的世界。”
米诺陶的眼睛眨了眨,咆哮着。
“可你……”忒修斯盯着它,“你也是受害者。你生来就这样,不是你的错。”
米诺陶的呼吸乱了。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分明是人的手,却沾满血污。
“可我……吃了人。”它声音颤抖
“我控制不了……我饿……他们把我关在这里,只给活人当食物……我……我不是怪物……我不想……”
它突然咆哮,一拳砸向石墙,碎石飞溅。
忒修斯知道,机会来了。
他猛地冲上,金刚石小刀直刺它的腹部!
可米诺陶反应极快,牛头一甩,角如镰刀横扫!
“铛!”刀刃划过角面,火星四溅,竟只留下一道白痕。
忒修斯被掀飞,撞在墙上,口吐鲜血。
“你杀不了我!”米诺陶怒吼,“这身皮,连神剑都砍不破!”
拥有神力加持下的米诺陶,拥有着半神级别的战斗力。
而忒修斯,在多年刻苦修行下,也达到了这一级别,但二者的区别在于,忒修斯没有神力,终究只是凡人之身。
米诺陶扑来,巨掌如锤,想像拍个臭虫般拍死忒修斯。
忒修斯翻滚闪避,刀光连闪,砍在它手臂、大腿,却只留下浅痕。
“该死!这皮太硬了!”他心中焦急。
米诺陶步步紧逼,一掌拍下,石板炸裂,忒修斯险些被压成肉饼。
就在这时,他瞥见米诺陶的脖颈下方——那里有一块皮肤颜色不同,灰白褶皱,像是旧伤愈合。
这是米诺陶当年,挑衅一只闯入迷宫的凶兽,却被对面随手击败,差点身死时留下的伤疤,那道身影,一直留在米诺陶的心中,成为它的梦魇。
“弱点!”忒修斯心头一亮。
他故意卖个破绽,摔倒在地。
米诺陶狂吼,扑上来要终结他。
就在那一瞬,忒修斯猛地侧身,刀尖上挑,直刺那块灰白斑!
“噗——!”
刀刃没入,鲜血喷涌!
“啊——!!!”米诺陶发出前所未有的惨叫,踉跄后退,双手捂住脖子,血从指缝中狂流,他拼命想要堵住伤口,却无济于事。
它跪下了,牛头低垂,喘着粗气,它感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
忒修斯站在它面前,刀尖滴血,胸口剧烈起伏。
“为什么……”米诺陶艰难地问,“为什么是我……死?”
“因为……”忒修斯声音低沉
“你活着,这迷宫就永远存在。人们会继续送孩子进来。而你……也会一直痛苦。”
忒修斯蹲下,看着那双浑浊的眼睛说道:“你不是怪物。你是个被世界伤害的人。可现在……你该休息了。”
米诺陶的呼吸越来越弱,嘴角竟扯出一丝笑:“谢……谢……”
头一歪,轰然倒地。
忒修斯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被诅咒的生命,神灵的肆意妄为,造成了无数的悲剧,或许是人类的贪婪本性,或许是神灵的刻意布局。
这一切,再次让忒修斯感到了自己的渺小,自己竭尽全力,打败了波塞冬随手送出的牛—与凡人的子嗣,
他没觉得胜利,只觉得沉重, 那个与他一起观看斗兽的少年—赫拉克勒斯,听说轻易的便制服了发疯的公牛,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相距却越来越远。
忒修斯转身,顺着银线,一步一步往回走。
线在手中滑动,像一条生命的轨迹。
他知道,阿里阿德涅在等他。但他也明白——他杀的,不只是一个怪物。他终结的,是一段由贪婪与羞耻编织的罪恶。
阿里阿德涅冲过来,抱住他,哭了。
身后的迷宫,铁门紧闭,仿佛从未打开过,趁着夜色,忒修斯带着阿里阿德涅,与从雅典送来的祭品们,一起乘船离开。
一脸幸福的阿里阿德涅,不知道的是,这位雅典的王子,从没有打算将这位克里特的公主带回雅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