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迫近，伏地藏形**
望远镜中，那支不明马队卷起的烟尘越来越近，蹄声如闷雷隐隐传来。在这片相对开阔的黑石滩河岸地带，林潇潇这支带着辎重、疲惫不堪的队伍，几乎无处可藏。
“所有人，听令！”林潇潇迅速收起望远镜，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放弃大车，将最紧要的物资包裹随身携带！玄甲卫兄弟，带十人，将空车和部分不重要行李推到河湾那处乱石堆后面，做出仓促丢弃、人员向对岸逃窜的假象！其余人，立刻跟我来，潜入下游那片芦苇荡！动作要快，不要留下明显脚印！”
生死关头，命令得到迅速执行。训练有素的玄甲卫和经过雾隐谷数次危机锻炼的村民，此刻展现出极强的纪律性。沉重的粮袋、珍贵的种箱被迅速从车上卸下，由身强力壮者背负或两人合抬。空车和马匹被驱赶向预定方向。众人踩着前人的脚印，利用河滩的卵石和沙地不易留痕的特点，快速而无声地向下游百步外那片茂密的枯黄芦苇丛移动。
林潇潇最后一个离开，她迅速用一根带着叶子的灌木枝条，粗略扫平了众人进入芦苇荡边缘的痕迹，然后一闪身钻了进去。
几乎就在众人刚刚在芦苇深处伏低身体、屏住呼吸的下一刻，那支马队便已呼啸而至，在发现新鲜车辙和营地痕迹的地方勒住了马。
透过芦苇的缝隙，林潇潇小心观察。来者约二十五六骑，果然服色杂乱，有穿皮袄的，有着短打的，甚至还有两个戴着破旧皮帽、一副牧民打扮的。但他们胯下的马匹都颇为神骏，鞍鞯齐整，人人带刀佩弓，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绝非常人。
为首的是个独眼汉子，脸颊一道狰狞刀疤，他跳下马，蹲在那些车辙印和灰烬旁仔细查看，又捡起一片木箱碎片看了看，独眼中寒光一闪。
“刚走不久！车辙还是湿的！”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嚷道，“老大，看方向是往河对岸乱石堆那边去了！还有马蹄印！”
独眼汉子起身，望向河湾处隐约可见的、被刻意推到石堆后的车架影子，又眯起独眼，扫视着宽阔的河面和下游的芦苇荡。
“对岸乱石堆藏不了多少人，是疑兵。”独眼汉子声音沙哑，“下游芦苇荡……倒是个藏人的好地方。疤鼠，你带五个兄弟，骑马过浅滩，去对岸石堆看看，小心陷阱。其余人，下马，扇形散开，搜芦苇荡！注意脚下和芦苇动静，发现活口，尽量抓活的！他们带着重物，跑不远！”
命令一下，马队立刻分作两股。疤鼠带着五人策马踏着较浅的河段冲向对岸。其余近二十人则纷纷下马，留下几人看管马匹，其余人抽出兵刃，呈散兵线，一步步向着芦苇荡逼来。他们搜索得很仔细，用刀鞘拨开芦苇，查看地面。
芦苇荡内，气氛紧张到极点。众人紧握手中武器，连呼吸都放到最轻。林潇潇脑中飞速运转：对方有备而来，目标明确，就是要抓人。硬拼，己方人数、体力、地势均处劣势。必须智取，制造混乱，趁机脱身。
她目光扫过身边的物资，忽然落在几个用油布包裹严实的陶罐上——那是为了在新据点试验而准备的、用醉仙萝藤汁高度提纯浓缩的麻醉剂原液，以及一些混合了硫磺、硝石（从雾隐谷附近偶然发现的矿坑中提炼的少量）和易燃草药的“特制烟球”，本是用来防御野兽或特殊用途的。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成形。
**芦荡火起，声东击西**
“听我安排。”林潇潇用极低的声音对身边的玄甲卫军官和几个小队长道，“他们人散开了，这是机会。王大哥，你带两个箭法最好的，悄悄移动到左边那片更密的芦苇后，听我信号，用浸了麻醉液的箭，射最靠近芦苇荡边缘、落单的那两三个。不要射死，射腿或胳膊，让他们叫出声！”
“李叔，你带四个人，准备好烟球和火折子，等我第二声信号，就在我们身后偏右方向，点燃烟球，用力往河面方向扔！要制造出那边有人逃跑、并且使用了烟雾掩护的假象！”
“其余人，跟我一起，准备好，一旦对面被箭射中和烟雾吸引，出现混乱，我们立刻向反方向——也就是上游、他们拴马的地方，悄悄移动！记住，目标是夺马，或者至少惊散他们的马匹！然后沿河向上游跑，上游一里外有片红柳林，我们到那里汇合！”
命令被悄无声息地传递下去。众人紧张地准备着。
芦苇荡外，敌人的搜索线越来越近，已能听到他们拨动芦苇的沙沙声和低声交谈。
“这边没动静……”
“仔细点，可能趴着呢……”
就在一个搜索者距离林潇潇他们藏身点不到十步时——
“咻！咻！”两支短弩箭从左侧芦苇丛中精准射出，一支射中一名汉子的手臂，另一支擦过另一人的大腿。箭镞上的高浓度醉仙萝浓缩液迅速起效，中箭者只觉伤口一麻，随即强烈的眩晕和无力感袭来，惊叫着倒地。
“有埋伏！在左边！”搜索队一阵骚动，注意力瞬间被左侧吸引。
“就是现在！放烟球！”林潇潇低喝。
“呼！呼呼！”数个冒着浓烈刺鼻黄烟、夹杂着火星的烟球，从芦苇荡右侧被奋力抛出，划着弧线落向河滩和浅水区，顿时浓烟滚滚，遮蔽了一大片视野，还发出噼啪的燃烧声。
“那边！他们要渡河跑！”独眼汉子果然被误导，厉声指挥，“右边的人，追过去！别让他们下水！”
趁此机会，林潇潇一挥手，伏在芦苇中的四十余人立刻猫着腰，借着芦苇和烟雾的掩护，快速而安静地向搜索圈的上游缺口，也就是敌人拴马的方向移动。
**趁乱夺马，险象环生**
上游拴马处，只留了三个敌人看守。他们的注意力也被远处的骚乱和烟雾吸引，正伸着脖子张望。
林潇潇对身边两名身手最好的玄甲卫使了个眼色。两人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潜行过去，一个捂嘴抹喉，另一个肘击后颈，迅速解决了外围两个。第三人察觉不对，刚转身拔刀，便被林潇潇用玄墨所赠短匕格开刀锋，另一名村民从侧面包抄，一棒敲在脑后，将其击昏。
“快！上马！不会骑的两人一匹，或者抓住马缰跟着跑！”林潇潇催促。众人纷纷冲向马匹，解缰绳。这些马匹虽非战马，但也是好脚力，且似乎训练过，并未过于惊慌。
然而，夺马的过程难免发出声响，远处正在扑向烟雾方向的独眼汉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正好看到这边人影晃动、马匹被牵动的情景。
“妈的！中计了！他们在抢马！回去！快回去！”独眼汉子怒吼，带着人拼命往回冲。
此时，林潇潇这边大部分人已经上马或抓住了马缰，但还有七八人动作稍慢，落在后面。
“快走！”林潇潇对已上马的人大喊，“按计划，去上游红柳林！”
“林姑娘！你们先走！我们断后！”两名玄甲卫和三名悍勇的村民主动留下，持刀挡在追兵来路上。
“不行！一起走！”林潇潇急道。
“快走！别让兄弟们的牺牲白费！”一名玄甲卫回头吼道，脸上是决然的神色。
追兵已近在咫尺。林潇潇狠狠一咬牙，知道此刻犹豫只会全军覆没。“走！”她猛地一夹马腹，带着抢到马的二十余人，以及那些牵着马跑的同伴，沿着河岸向上游疾驰。
身后，短暂的激烈搏杀声传来，伴随着惨叫和怒吼，很快又归于沉寂。林潇潇不敢回头，心中如同刀绞。
**红林暂歇，惊闻秘辛**
一路疾驰，总算甩开了追兵。抵达上游那片茂密的红柳林时，人人汗流浃背，马匹也口吐白沫。清点人数，出发时五十余人，此刻只剩下三十八人，损失了十余人，其中包括那五名自愿断后的壮士，以及几名在混乱中失散或可能被俘的村民。
气氛沉重而悲痛。但此刻不是哀悼的时候，必须尽快确认安全，处理伤口，并决定下一步。
红柳林深处，有一条几乎干涸的溪流河道，两侧土崖可供隐蔽。林潇潇安排人警戒，同时检查剩余物资。幸运的是，最重要的粮种、资料、药物包裹大多被抢了出来，但部分工具和日常补给丢失了。
“林姑娘，现在怎么办？那些人肯定还会追来。”一名玄甲卫小队长担忧道。
林潇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他们对这片地形很熟，而且目标明确，就是抓人。我们带着这么多物资和马匹，目标太大，很难完全摆脱。必须搞清楚他们的身份和目的，或者……反过来利用他们。”
她想起河滩营地发现的火药残渣和加固木箱。“那些人，很可能与之前使用那个营地运输军火的是同一伙，或者是来接应的。他们出现在这里，或许意味着这条运输线还在运作，或者附近有他们的据点。”
正说着，派在外围高处了望的哨兵忽然发出鸟鸣示警——有单骑靠近！不是大队人马，似乎只有一人一骑，正小心翼翼地向红柳林方向探来。
“准备！”众人立刻隐蔽，弓弩上弦。
那单骑渐渐靠近，看身形似乎有些熟悉。待到更近些，林潇潇透过枝叶缝隙看去，心中猛地一跳——那人虽然换了破烂的羊皮袄，脸上也抹了灰土，但那身形和依稀的眉眼，竟是……韩冲？！
“是韩冲大哥！”一名眼尖的、原雾隐谷的村民低呼。
“先别动，确认身份和是否安全。”林潇潇稳住众人，自己则悄悄移动到林子边缘。
韩冲在林子外数十步处停下，四下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标记。他看起来颇为狼狈，衣袍有破损，脸上也有擦伤。
林潇潇捡起一块小石头，投向韩冲侧前方的一丛灌木。韩冲立刻警觉地望去，同时手中已握住了刀柄。
林潇潇这才压低声音喊道：“韩大哥？是你吗？”
韩冲身体一震，立刻循声望来，看到林潇潇从林边现身，眼中顿时爆发出惊喜：“林姑娘！果然是你们！可找到你们了！”
确认周围安全后，韩冲被引入林中。看到众人和残存的物资，他松了口气，随即又神色黯然：“我们接到王爷密令，赶到预定汇合点，等了你们两天不见，心中不安，便分头寻找。途中遇到几股游骑，还发现了一些可疑踪迹。刚才听到下游有厮杀声，便摸过来查探，远远看到好像是你们往这边来了，这才追来。”他看了看人数，声音低沉，“其他人……”
林潇潇黯然摇头，简要说了遭遇。韩冲听后，一拳砸在身旁树干上，眼中怒火燃烧：“又是这群杂碎！”
“韩大哥，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林潇潇立刻抓住关键。
韩冲点头，神色凝重：“我们这几日查探，发现这‘黑石滩’往北，有一条隐秘通道，可以绕过几处边关哨卡，直通北莽地界。最近常有不明车队夜间行动。抓了个舌头审问，得知他们是一伙叫‘沙狐帮’的马匪，但实际是受雇于人，专门在这片三不管地带，为某些‘大人物’转运‘特殊货物’，也负责清除碍眼的人和探子。雇他们的，是一个被称为‘算盘先生’的中间人。”
算盘先生！吴算盘！
林潇潇与韩冲对视，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寒意。果然是他！他的手，不仅伸到了青州、北境军中，连这边境荒漠的马匪，也成了他的工具！
“还有更惊人的，”韩冲压低声音，“我们伏击了一支小型的运输队，抢下了一辆车，里面装的不是军械，而是……成箱的茶叶和盐巴。但撬开箱底夹层，发现里面藏着的，是打磨好的精铁箭头和质地极佳的弓弦材料！而且，其中一箱茶叶里，混着几封用密语写的信，我们破译了一部分，内容是关于……关于催促‘北边’尽快兑现‘上次帮忙的酬劳’，并商议‘下次送货时，顺便带走几个特别的手艺人’。”
特别的手艺人？林潇潇心中一动，是指像沈婆婆、李老爹那样掌握特殊技艺的人？还是……泛指雾隐谷培养出的、懂得新式农法和工具制作的人？吴算盘和北莽，不仅要军械物资，还要掠夺技术人才？
“那些信和货物样品，在哪里？”林潇潇急问。
“藏在北面一个安全的地方，由我两个兄弟守着。”韩冲道，“林姑娘，王爷让我们找到你后，一切听你吩咐。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沙狐帮吃了亏，绝不会罢休，他们熟悉地形，很快会搜过来。”
林潇潇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我们不能一直逃。既然发现了他们的运输线和证据，或许……我们可以反过来，做一回‘黄雀’。”
**将计就计，夜探狐穴**
“韩大哥，你刚才说，沙狐帮受雇转运货物，也负责清除探子。那么，他们抓我们，很可能不仅因为我们是生面孔，更可能因为我们‘碍事’，或者……我们之中，有他们‘感兴趣’的人。”林潇潇分析道，“那个独眼龙看到我们丢弃的车辆物资，或许会认为我们是带着‘手艺’或‘秘密’逃窜的肥羊，更不会放过。”
“你的意思是？”
“我们假装被他们一路追赶，慌不择路，逃向他们设伏或运输线必经的某个险地。”林潇潇指向地图上韩冲标注出的一处险要峡谷，“这里，是他们从黑石滩往北莽转运的咽喉之一，地形狭窄，易守难攻。沙狐帮若要抓我们，很可能在那里设伏，或者我们可以在那里，利用地形，反过来伏击他们一次！”
“太冒险了！我们人少，而且疲惫。”韩冲反对。
“不一定是硬拼。”林潇潇眼中闪动着智慧的光芒，“我们可以用剩下的醉仙萝浓缩液和特制烟球，配合地形，制造更大的混乱。然后，趁乱，我们分出一支精锐小队，不是逃跑，而是……反向穿插，沿着他们的来路，去探一探他们在黑石滩附近的真正老巢，或者那个‘算盘先生’可能出现的交接点！如果能找到更直接的证据，或者抓到更重要的舌头……”
这个计划胆大包天。但韩冲看着林潇潇坚定的眼神，想起王爷的嘱托和雾隐谷的种种神奇，一咬牙：“好！就听林姑娘的！不过，探巢穴太危险，我去！”
“不，韩大哥你熟悉地形和沙狐帮情况，你带大队佯动诱敌，制造混乱。探巢穴，我带几个最机灵、身手好的去。”林潇潇语气不容置疑，“我们人数少，目标小，反而容易隐蔽。而且……”她握了握怀中的玄墨王令和短匕，“我有必须亲自去确认的事情。”
夜幕，渐渐笼罩了荒凉的黑石滩。一场主动出击的冒险，即将在黑暗的掩护下展开。
而林潇潇不知道的是，在沙狐帮的巢穴，或者说某个更隐蔽的交接点里，等待她的，可能不仅仅是贪婪的马匪和冰冷的刀剑，还有可能……与她一直在寻找的、那个消失在北莽的“吴主簿近卫”，产生意想不到的交集。
---
**第五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