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晓阳接着补充,“线路铺通的当日,立刻切断,不留任何缓冲。
另外,让督察组私下去兰因寺一趟,带话给戒律堂养弘师父。
就说方绪近期在基地内行事张扬,有违集训沉心之旨,烦请师父按寺规严加惩戒,助他磨一磨心性。”
这话让林副局长脚步一顿。
“晓阳,这……先纵后抑,会不会太狠了?方家大公子,能受得住?”
“要的就是他受不住。”俞晓阳端起茶杯,吹开上面的茶沫子。
“方绪的心性不够稳,兰因寺的清修与戒律,是磨掉他浮躁的最好砥石。
至于能不能扛过去,要看他自己,也看……该看的人。”
最后那半句说得隐晦。
林副局长当下没能知道深意,却也隐约察觉,俞晓阳的布局不止针对方绪一人。
他不再多问,转身去配合执行命令。
他收到的上级命令是,七王杯之前,全力辅助华夏围棋新院长。
他知道,俞晓阳对国家队棋手的考量,从来不止于当下,而是着眼于华夏围棋的长远未来。
两周后,兰因寺戒律堂养弘师父一句“既入兰因,便守寺规。”彻底定下接下来七个多月方绪的惩处。
俞晓阳盯着兰因寺三天一次得反馈以及罚抄的部分经书沉默不语。
秘书长低声道,“院长,方绪被惩戒后,训练时全程用手势交流,抄经时字迹又急又狠,像是在发泄。”
“正常。”俞晓阳语气淡淡。
他太了解自己弟子了。
方绪此刻的焦躁,多半源于通讯中断后,无法确认白川的消息。
这,不在方绪的计划之内。
想执棋掌控全局的人,忽然被蒙上眼睛封住耳朵。
焦躁,慌乱……都会一一冒出来。这正是他要的催化剂。
只有让方绪彻底暴露弱点,才能逼出他突破的可能。
按计划压制方绪两个月后,方圆市临时指挥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林副局长指尖夹着烟,一下午对着报告,一支抽过一支,思考着该怎么给方绪求情。
俞晓阳坐靠在椅背上,看着墙上巨大的集训进度表,目光沉凝,眉头紧锁。
“两个月的极限施压,方绪那小子还没垮,但也快到边缘了。”林副局长缓缓吐出一口烟圈,敲了敲兰因寺的报告。
“戒律堂说,他抄经的字,戾气渐消,但沉郁日深。
像一口快要蒸干的锅。晓阳,再压下去……
要不这次就算了?”
俞晓阳盯着方绪那页报告,“垮不了。他的韧性,比所有人想的都强。
但光韧不够,他需要的是定。
七王杯你也看到了,他能豁出命去搏杀,但他的情绪太容易受外界影响,尤其是……白川。”
俞晓阳有些沉默。
林副局转而看向结庐居白川那页的报告。
作为整个队伍的副领队和结庐居基地的带队队长,白川思路清晰,各项数据都很稳定。防守可到90分,攻伐也是有的。
但仍被守庐老人圈出来,打了一个大问号,留下评语【暂未拔出源于自身的攻伐锋力】。
俞晓阳点了点地图上结庐居基地的方向,“白川的棋,稳有余,锐不足。
他的包容和退让,是优点,也是枷锁。
他太习惯于守护和等待,缺乏主动破局、甚至不惜撕破脸的锋利。
这样的他,世界棋坛的腥风血雨他挡不了多久,也……拉不住状态失控时的方绪。”
在翻到洪河岳智在兰因寺的出色突破报告后,俞晓阳转头对秘书长下指令,“安排部分棋手交换训练,兰因寺的棋手先行,结庐居的推迟半个月。”
林副局长不解,“为何要错开时间?同步交换不是更方便统筹?”
俞晓阳点了点桌子,“制造个传声筒。”
补充道,“密切关注洪河、岳智的动向,他们一到结庐居,立刻把消息报给我。”
洪河心直口快,时光必然会托他给白川带话。
而白川得知方绪的处境后,会做出怎样的反应,才是这局棋的关键。
果然,没过几日,秘书长便来汇报,“洪河、岳智已抵达结庐居。洪河刚到就去见了白川,两人在房间里谈了近半个时辰。”
俞晓阳眼中精光一闪。“时机到了!白川,该来了。”
林副局长紧张起来,“万一白川只在心里着急,不来争呢?”
俞晓阳看向窗外,语气笃定,“他会来的。
若他连这都不敢争……那国家队的副队长就该换人了。他做不到亲眼看着方绪废掉的!”
这话带着一分决绝。
林副局长盯着白川档案里那句【十年五段,未参一赛】的记录,不太有信心,“白川这人,极致内敛,收得太紧啊。”
俞晓阳端起茶杯,再次强调像在给自己打强心针,“他会争的。”
白川一定会来。
无非是什么时候,以及,够不够他想要的尖锐。方绪是他从小就护着的人,看到方绪受困,他的‘稳’,稳不住。
他赌的不仅是白川对方绪的在意,更是白川作为棋手的本心。
真正的强者,从不会看着重要的人陷入绝境而无动于衷,这既是对他人的守护,也是对自身“锋芒”的唤醒。
两人静等第二天结庐居的汇报,这是白川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晚上,当白川在汇报结束后,顶着压力坚定地提出要去兰因寺时,俞晓阳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
为了方绪,白川终是打破自己的规矩,露出了藏在稳之下的锐。
视频切断后,俞晓阳靠在椅背上,才发现自己的指尖竟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微颤。
对话虽在意料之中,但实在不算轻松。
等了这么久,这一步险棋,总算……谋划出来,下在了该落下的位置上。
林副局长从阴影中走出,也长舒了口气,感叹,“兔子急了咬人!白川被逼成这样子,总算是让你把他心里藏着的这把剑,给凿出来了。”
俞晓阳再睁眼时,目光落在屏幕上已然暗去的窗口,嘴角最终牵起一丝难以掩饰的、尘埃落定的满意弧度。
林副局长看着俞晓阳这样忍不住问,“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
俞晓阳浅笑着将方绪和白川的档案放回牛皮袋,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未做应答。
林副局长继而恍然道,“所以你之前是故意放纵方绪铺网,再掐断,让他摔下,让戒律堂公开惩戒……剥掉他所有保护色,不单是磨砺方绪,你在逼白川破局?”
“是逼白川。”俞晓阳点头,“我把方绪最不堪、最脆弱、最需要他的一面,血淋淋地剖开放在他眼前,再把他们隔离开。
我倒要看看,他的‘稳’,能稳到哪里去!会不会眼睁睁看着方绪被炼废!”
“你这是在赌!”林副局长倒吸一口凉气,“赌白川会为了方绪,不惜打破一切规则,甚至顶撞你!
赌他的主动性会被彻底逼出来!
也在赌白川能不能拉回崩溃边缘的方绪,借此突破。”
“没错。”俞晓阳吹了吹刚泡好的茶,“方绪的突破,需要外部的绝对压力和白川这把钥匙。
而白川的突破,需要方绪成为他不得不破戒的理由。
这两人,互为对方的炼心劫。”
俞晓阳对方绪分离焦虑的细节绝口不提,只道,“方绪缺定,白川缺锐。
这局棋,他们得自己磨,自己走出来,才能真正扛起华夏围棋的未来。”
俞晓阳要守护的,不仅是方绪白川两位棋手的成长,更是他们之间的完美契合。而这份契合的根基,绝不能被外界的流言蜚语动摇。
这是他作为总教练,对两人最隐秘的保护与期许。
“走出来,海阔天空,华夏围棋将拥有最坚固的矛与盾。走不出……”他沉默片刻,声音低沉,“……便是双毁之局。”
林副局长看向俞晓阳的眼神越发谨慎,棋手,心思都这么深的吗?
把把豪赌,俞晓阳真有信心把把赢?
“你就不怕,两人都断了生机?
他二人如今可是华夏围棋的正副队长,一旦……这可是重创。”
“你对他们没信心?”
林副局长失言,信心不信心的,谁敢这么布局,谁心里能有你俞晓阳有数?
真下得去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