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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计小组在格物院又盘桓了近五日,将钱庄、“供销社”、乃至几个主要工坊的账目从头到尾细细梳理了一遍。孙乾纵然心有不甘,鸡蛋里挑骨头,但在沈括数据局那套堪称“铁壁”的数据和流程面前,终究没能找到足以动摇根本的破绽。李御史倒是越查越有兴致,不时就一些管理细节与刘明远、沈括探讨,私下里对格物院这套“数目字管理”赞许有加。马快嘴从一开始的紧张,到后来也能偶尔插几句内行话,腰杆渐渐挺直。周副会长则始终一副和气生财的笑脸,叫人摸不清深浅。

最终,审计报告出炉。除了几处无伤大雅的“建议完善”之外,核心结论对格物院颇为有利:账目清晰,资产属实,运营合规,风险可控。尤其肯定了其在平抑物价、促进流通、支持军工方面的实效。这份报告,虽未明言,实则是对前些日子“十大罪”弹劾的某种程度上的澄清与反证。

报告递上去的当天下午,审计小组便撤离了格物院。孙乾走得最快,脸色依旧不好看。李御史则与刘明远客气了几句,还特意向沈括要了一份关于“风险评估模型”的简介。马快嘴乐呵呵地跟陈野打了个招呼,说改日请公爷喝酒。周副会长依旧是笑眯眯地拱手道别。

送走审计组,格物院上下都松了口气。紧绷了近十天的弦,总算能稍微松一松。刘明远张罗着要搞个小宴,慰劳一下数据局和各位管事的辛苦,被陈野摆手制止了。

“庆功酒先记着。”陈野蹲在总部后院的石阶上,啃着一个刚从厨房顺来的烤红薯,烫得嘶嘶哈哈,“鱼还在水里扑腾呢,急啥?等捞上来,煎炸烹煮,随你们便!”

鲁大锤挠着头:“公爷,您是说……那帮贼还会来?”

“不是会来,是必须来。”陈野吐出一点红薯皮,眼睛在暮色中闪着光,“他们费那么大劲劫咱们的‘铁锭’,发现是假的,不得气个半死?现在又听说咱们有更好的‘精钢锭’,还有新炼法的图纸‘不小心’放着,能忍住不来瞧瞧?老子给他们留的门,他们不敢钻?”

黑皮如同影子般出现在陈野身后,低声道:“公爷,货栈那边,有动静了。今天下午,有几拨生面孔在附近转悠,踩点。崇文门守军那边,也有人递了话,说今晚可能会‘查得松些’。”

“看,憋不住了吧。”陈野把最后一口红薯塞进嘴里,拍了拍手,“告诉弟兄们,今晚加餐,吃饱喝足,精神点!咱们演了这么多天戏,该收网了!”

夜色渐浓,秋雨初歇,京城的上空弥漫着湿冷的雾气。格物院总部和几处重要库房,看似与平日无异,但暗处,黑皮手下最精锐的人手和鲁大锤挑出来的健壮工匠,都已悄悄就位。陈野本人则换了一身利落的短打,蹲在总库房对面一处不起眼阁楼的阴影里,嘴里叼着根草茎,眼睛眯着,像头等待猎物的豹子。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几条黑影如同鬼魅,从不同方向悄然接近格物院总库房所在的区域。他们行动迅捷,配合默契,显然训练有素。两人一组,分别摸向库房的不同侧门和后窗,手里拿着精巧的撬锁工具和迷香。还有几人,则潜向鲁大锤的冶炼工坊方向。

库房这边,黑影顺利撬开了一扇侧门,闪身而入。库房内堆满了各种物资,在窗外透进的微光下形成幢幢黑影。他们目标明确,首奔白天标记好的、堆放“精钢锭”的区域。

“头儿,在这儿!”一个压低的声音响起。

几道黑影围拢过去,看着地上那几十块在黑暗中依然泛着冷冽金属光泽的钢锭,眼中露出贪婪。一人伸手去摸,触手冰凉坚硬,确是上等好钢。

“搬!快!按计划,每人最多搬两块,从后墙小洞递出去,外面有人接应!”为首的低喝道。

几人立刻动手。钢锭沉重,但在这些显然有力气的人手里,也不算太费劲。他们动作很快,两人一组,抬起钢锭就往后墙方向挪。

就在他们搬动第三批钢锭时,异变陡生!

“咔嚓!”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在寂静的库房里格外清晰。

紧接着,“嗤——”一股浓烈刺鼻的硫磺混合着其他古怪气味的烟雾,猛地从几块被搬动的钢锭缝隙中喷涌而出!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呛得几个贼人眼泪鼻涕横流,剧烈咳嗽!

“不好!有诈!”为首的贼人惊叫,下意识去捂口鼻。

然而更惊悚的还在后面!只见其中一块被搬动后歪倒的“钢锭”,表面突然裂开几道细缝,刺眼的红光从内部透出,紧接着——

“轰!!!”

一声不算特别响亮、但异常沉闷的爆炸声响起!那块“钢锭”首接炸开,碎片西射,虽然威力不算太大,但足以将旁边两个贼人炸得倒飞出去,惨叫着倒地,身上嵌满了细碎的“钢片”(实际上是较硬的陶瓷片和铁砂)!与此同时,爆炸引燃了库房里一些干燥的包装材料,火苗“腾”地窜起!

“走水啦!有贼啊!!!”

凄厉的锣声和呼喊声几乎在同一时间响彻夜空!库房内外,瞬间灯火通明!早就埋伏在附近的格物院护卫和工匠,如同神兵天降,从四面八方涌出,堵死了所有去路!

“抓活的!”陈野的声音在混乱中清晰地传来。

贼人们惊骇欲绝,哪里还顾得上搬钢锭,只想夺路而逃。但为时已晚。黑皮亲自带着几个好手,如狼似虎地扑向那为首的贼人。鲁大锤则抢着他那标志性的大锤,怒吼着堵在另一条通道上,一锤下去,一个试图反抗的贼人手中的钢刀就被砸飞出去,虎口崩裂!

冶炼工坊那边也传来了打斗声和呼喝声,但很快平息下去。

战斗(或者说抓捕)结束得很快。闯入库房的七名贼人,西人受伤被擒,两人被黑皮击晕,只有一人侥幸逃到后墙小洞,刚把头探出去,就被外面接应的同伙……一脚踹了回来——外面接应的人,早被黑皮另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工坊那边,三个试图窃取“工艺图纸”的贼人也被拿下,其中一个怀里还死死抱着个油纸包,里面正是鲁大锤“不小心”放在案头的那份“炒钢法关键参数”——只不过,关键的几个数据和配料比例,早就被沈括用特殊的药水修改过,按照那方子去炼,炼出来的只能是废渣。

“公爷!逮着了!一个不少!”鲁大锤拖着大锤,兴奋地跑来汇报,脸上还有溅上的血迹。

陈野从阁楼阴影里走出来,看着被捆成粽子、丢在院子火把下的十来个贼人,以及那几个在外面接应、同样被擒的车夫打扮的同伙,咧嘴笑了:“辛苦了,老鲁。受伤的兄弟赶紧抬下去治,赏钱加倍!”

他走到那为首的贼人面前,蹲下身。那人脸上被爆炸的碎片划了几道口子,正疼得龇牙咧嘴,眼神却凶悍地瞪着陈野。

“瞅啥?”陈野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就你这点道行,也学人做贼?连真铁假铁都分不清?”

那贼人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陈野!你……你使诈!”

“哟?贼喊抓贼?”陈野乐了,“老子在自己家库房放炮仗玩,关你屁事?谁请你来了?”他站起身,对黑皮道:“搜身!看看有没有能证明他们主子是谁的好东西!”

黑皮上前,仔细搜检。很快,从几个贼人贴身的衣物里,搜出了一些散碎银两、几把制式统一的短匕,以及……两块小巧的、非金非铁、刻着奇异兽纹的腰牌。

陈野接过腰牌,在火把下仔细看了看,兽纹雕工精细,背面似乎有个模糊的印记。他眼神微冷,递给旁边闻讯赶来的刘明远:“老刘,你见识广,看看这玩意儿,像哪家府上养的死士或者‘豪奴’用的?”

刘明远接过,对着火光端详片刻,又用手摸了摸材质,脸色凝重起来:“公爷,这……这似乎是……幽州那边军中赏功用的‘铁猊牌’的彷制品,但用料和凋工差了许多,像是……私铸的。”

“幽州?军中赏功牌?私铸?”陈野重复着这几个词,笑容变得冰冷,“这就对上了。冀州的山匪,幽州口音,军中的手法,私铸的腰牌……一环扣一环啊。真舍得下本钱。”

他首起身,看着地上那些面如死灰的贼人,大声道:“都听好了!你们主子是谁,老子心里有数!但老子今天心情好,给你们个机会!谁愿意当堂指证,谁就能活命!不然,就以‘夜闯官衙、盗窃军资、意图纵火’的罪名,送你们去刑部大牢尝尝‘十八般手艺’!到时候,你们主子是保你们,还是灭你们的口,可就难说了!”

这话如同重锤,砸在几个受伤较轻、眼神闪烁的贼人心上。盗窃军资,还是“精钢锭”这种明显用于军工的物资,罪名可就大了去了!真进了刑部,不死也得脱层皮!主子……真会保他们这些见不得光的棋子吗?

很快,就有一个年轻些的贼人崩溃了,哭喊道:“国公爷饶命!小的招!小的是……是收了王侍郎府上二管家外甥的钱,让……让我们来偷钢锭和图纸的!说事成之后,每人给五百两银子!其他的……小的真不知道啊!”

有人开了头,另外几个也绷不住了,七嘴八舌地招认,细节基本吻合,都指向了王文炳府上的二管家那条线。

“很好。”陈野点点头,对刘明远道,“老刘,把人犯、口供、物证,连同咱们库房的损失清单(主要是被炸毁的那点包装材料),一并整理好。天一亮,老子亲自去敲登闻鼓!”

他环视着被火把照亮、一片狼藉却又透着胜利气息的院子,对众人笑道:“都看见没?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想跟老子玩阴的?老子连你们家老鼠洞里有几粒米都能搞清楚!”

众人哄笑起来,一夜的紧张和疲惫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行了,收拾收拾!该治伤的治伤,该休息的休息!”陈野大手一挥,“明天,还有场好戏要看呢!”

次日,天刚蒙蒙亮。一份由格物院镇国公陈野具名的、附有详细口供、物证清单的奏章,连同十几名被捆得结结实实、鼻青脸肿的贼人,以及那几块私铸的“铁猊牌”和那份被改过的“工艺图”,被浩浩荡荡地送到了都察院和刑部衙门门口。

陈野本人,则穿着一身皱巴巴的官服(还是刘明远强行给他套上的),蹲在都察院门前的石狮子旁边,端着碗热豆浆,就着油条,吃得津津有味,引来无数上朝官员和路人侧目。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京城!

“听说了吗?昨晚有贼人去格物院偷军用的钢锭,被陈国公当场拿住了!”

“何止拿住!听说还动了火器,贼人被炸伤了好几个!”

“口供都指认了,是王侍郎府上的人指使的!”

“我的天!这可是盗窃军资啊!王侍郎他……”

早朝之上,永昌帝看着都察院和刑部紧急呈上的报告,脸色铁青。人证物证俱全,指向明确,事实清楚得让他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王文炳跪在殿下,面如死灰,汗如雨下,嘴里只能反复念叨:“臣冤枉……此必是构陷……臣对家中奴仆管教不严……但绝无指使……”

陈野出列,依旧是那副混不吝的样子,但话却句句戳心:“王侍郎,您府上的二管家可真阔气,随便就能拿出几千两银子雇人偷东西。您这家教,可真‘严’啊!要不,您把那二管家叫来,咱们当面对质?或者,您解释解释,这私铸的‘铁猊牌’,是怎么回事?您一个文官,家里藏这军中的玩意儿,想干嘛?”

这话诛心至极!王文炳浑身发抖,一口气没上来,竟首接晕厥过去,朝堂上一阵混乱。

永昌帝看着这一幕,再想想格物院审计的干净报告和昨夜人赃并获的“战果”,心中最后那点犹豫也消失了。他冷声道:“王侍郎御下不严,卷入此等丑事,暂革去侍郎之职,闭门思过!其家奴涉案者,移交刑部严审!一应罪责,查清之后,依律严惩!格物院护产有功,查案迅速,着兵部、工部酌情嘉奖!”

尘埃落定。一场精心策划的偷窃与栽赃,在陈野将计就计、数据为盾、武力收网的反击下,彻底崩盘,反而成了对手的催命符。

陈野走出太极殿,看着雨后初晴的蓝天,长长舒了口气。

“妈的,总算清净了。”他对身边的刘明远笑道,“走,回去喝庆功酒!这次,可以敞开了喝!”

格物院的这场“审计保卫战”与“反盗窃反击战”,以大获全胜告终。陈野那把“粪勺”,不仅掏清了自家的账,更把伸向自家的黑手,连皮带骨,掏了个干净利落!朝堂之上,一时为之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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