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燥热。
林宇坐在办公桌后，捏着一张刚送来的《内部参阅》。
纸张不厚，没什么重量，但他手腕发酸。
头版头条。
【江城经验：论行政体制改革的深水区探索】
下面是一行加粗黑体。
【编者按：林宇同志的一小步，南江省的一大步。】
林宇把纸揉成一团，对着墙角垃圾桶扔过去。
没进。
纸团弹在墙上，滚回脚边。
他想往金钱和美女的腐朽道路上狂奔，结果一脚踩空，掉进这个名为为了人民的深坑。
越陷越深。
窗外，《好日子》旋律准时响起。
人民公园的背景音乐。
楼下，何建国领着一群外单位参观的人，正喷着唾沫星子。
隔着窗户听不清，但林宇能脑补出那老东西的台词。
“这叫破墙透绿！”
“这叫还政于民！”
“全是林宇同志的高瞻远瞩！”
林宇把脸埋进手掌。
累了。
毁灭吧。
......
距离江城三百公里的和平市。
市长办公室。
“啪！”
紫砂茶杯在墙上炸开，滚烫茶水顺着宁静致远的书法挂轴往下淌，留下一道道褐色水渍。
市长周正华胸口起伏，指着桌上一摞红头文件和报纸，手指哆嗦。
“疯了！”
“都他妈疯了！”
“这个江城！这个林宇！还有那个不要脸的李达康！”
周正华扯开衬衫领口的风纪扣，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秘书小张缩在墙角，捏着扫帚不敢动弹。
“小张！你给我念！省里这是发的第几份文件？！”
周正华停下脚步，指着桌子。
小张咽了口唾沫，拿起最上面一份。
“市长......这周......第五份。”
“主要内容？！”
“号召......号召全省各地市，向江城学习，向林宇同志学习，解放思想，打破常规......”
“解放个屁！”
周正华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剩下半杯水直跳。
“林宇那是解放思想？那是不要命！”
“把市府大院改公园？让老娘们在办公楼底下扭秧歌？”
“搞政务中心，弄差评扣工资？把底下人当孙子训？”
“这也就算了！”
周正华咬着后槽牙。
“最可气的是李达康那个王八蛋！”
“两千万美元！拆收费站！这种丧权辱国的条约他也敢签？！”
“他这是要把咱们这一池子水都搅浑！”
日子没法过了。
以前多舒服。
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
你好我好大家好，年底开会一团和气。
谁也不比谁强，谁也不比谁烂。
这叫平衡。
这叫生态。
林宇这个愣头青横空出世，往死水塘里扔了一颗深水炸弹。
炸翻了鱼，连塘底的泥都翻上来。
现在江城成了明星，成了样板。
汉江当了跟班，也喝了汤，成了“紧跟步伐”的先进典型。
连那个鸟不拉屎的西岗也蠢蠢欲动，想去抱林宇大腿。
剩下他们这几个市怎么办？
看着？
看着就是落后，就是思想僵化，就是不作为！
昨天省长赵达功还在电话里点他。
“正华啊，和平市这几年的步子，是不是迈得太稳了？”
太稳了。
就是在骂他混吃等死！
“不行！”
周正华手一挥。
“不能让李达康那个狗东西一个人把羊毛薅完！”
他抓起红色电话，拨通隔壁东山市市长吴进的专线。
响了一声就接通。
吴进声音焦躁。
“老周？我正要给你打！看见今天的《南江日报》没？！”
“看了！都要气炸了！”
周正华对着话筒吼。
“老吴，不能坐以待毙！”
“再这么下去，年底去省里述职，咱们俩得被钉在耻辱柱上！”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
吴进声音低沉。
“你的意思是......”
“去江城！”
周正华盯着窗外。
“咱们亲自去看看！我就不信，他林宇真有三头六臂？”
“要么，咱们也去薅一把羊毛！”
“要么......”
周正华冷笑。
“就去看看那个所谓的‘人民公园’，到底是个什么乌烟瘴气的草台班子！”
“我就不信，林宇能把所有人都忽悠瘸了！”
“好！我这就备车！江城见！”
......
下午三点。
两辆挂着外地牌照的黑色奥迪驶入江城地界。
刚过收费站，周正华和吴进就觉得不对劲。
路边广告牌全换了。
以前那些标语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红底白字巨大横幅。
【两地通办，便民利民！】
【拥抱超级城市群，迎接江城新时代！】
【让数据多跑路，让群众少跑腿！】
每一个字都扎眼。
车子开到市府大院门口......不，人民公园门口。
即使有心理准备，两个市长还是愣住。
这哪是政府机关？
这就是个农贸市场加游乐园！
门口没武警。
几个戴红袖箍的大妈维持秩序，大嗓门喊着：“自行车别乱停！小心小林市长扣你们分！”
广场上，一群大爷打陀螺，鞭子抽得啪啪响。
另一边，几个光膀子大汉搬西瓜。
周正华推开车门，脚刚落地就踩在一块西瓜皮上。
“哎哟！”
脚下一滑，身子往后仰。
“这......成何体统！”
吴进扶住他，满脸嫌弃。
“简直胡闹！赵省长他们怎么能容忍这种事？！”
一个穿着旧夹克的中年人小跑过来。
江城市委办公室主任，王有为。
“哎呀，是周市长和吴市长吧？”
王有为一脸自豪，指着地上的西瓜皮。
“周边瓜农刚送来的，说是感谢小林市长给他们开了绿色通道，太热情，掉了一个没注意。”
周正华脸皮一抽。
这就是市府大院脏乱差的理由？
“林宇呢？”
周正华板着脸，摆出架子。
“我们要见他。”
王有为笑得更灿烂，压低声音。
“那个......不巧。”
“林市长现在正进行深度战略思考。”
“何书记特意交代，这时候谁也不能打扰。”
战略思考？
吴进冷笑。
“怎么？我们两个大活人跑了几百公里过来，他在办公室里装神弄鬼？”
“带路！”
周正华挥手，大步往里闯。
他倒要看看，这个把全省搅得天翻地覆的妖孽，在思考什么战略！
......
办公室里。
林宇趴在桌上，拿着圆珠笔在A4纸上画圈。
他在画诅咒。
左边画个圈，填上“李达康”。
右边画个圈，填进“何建国”。
正中间画个大的，“赵达功、梁文源”。
笔尖用力，纸面瞬间多了几个破洞。
走廊传来脚步声，还有几句争执。
林宇停笔。
听动静是来找茬的。
这好。
赶紧来个神仙把他这身战略家的皮扒了，他能当场给对方磕一个。
门被撞开。
周正华和吴进一前一后跨进门槛。
王有为跟在后头，缩着脖子摊手。
林宇趴在桌上没动，脸贴着凉桌面，笔尖还在那个赵字上打转。
他在等。
等这两人拍桌子。
最好骂他目无尊长，骂他玩忽职守，直接去省里告状把他撸了。
周正华盯着趴在桌那的一坨人。
头发乱糟糟，衣服也没领花。
这就是那个把汉江省搅得天翻地覆的林宇？
他视线往下移，落在桌上那张A4纸上。
密密麻麻的圈。
黑漆漆的洞。
那些被戳烂的名字......
周正华后背一凉。
这哪是乱画。
这分明是推演图。
每一个破洞，就是一个被林宇盯上的倒霉蛋？
吴进刚张开嘴准备兴师问罪，声音卡在喉咙里。
林宇握笔的右手手背上暴起两条青筋，指节泛白。
这不像是在休息。
这像是在压抑某种动手的冲动。
半天没人吭声。
林宇抬头。
满眼红血丝，眼袋乌青，整个人透着股熬了几通宵的烦躁。
“有事？”
嗓音沙哑，像吞了把沙子。
周正华和吴进齐刷刷退了半步。
这状态......
不是颓废。
这是算计太深，把自个儿都算魔怔了。
怪不得李达康是那个死样子，怪不得赵达功都得捧着。
这小子根本不是正常人。
周正华把到嘴边的脏话咽回去，脸上强挤出一丝僵硬的表情。
“那个......林市长。”
周正华搓着手。
“我们和平市......也想跟进一下收费站改革。”
“您看......还能不能给个加塞的名额？”
林宇手一抖。
啪。
圆珠笔折成两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