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焰的声音在死寂的控制室内回荡,穿透了防护服,也穿透了族人心中的迷茫与恐惧。他走到一个观星族遗体的休眠舱前,将手掌隔着手套,轻轻贴在冰冷的透明罩上。
“他们用永恒的沉睡,换取了守望的可能。而我们,才刚刚学会仰望。”他转向他的族人,眼中燃烧的不再是接受神谕时的虔诚,而是一种清醒的、沉重的决断,“‘静寂终焉’……它要湮灭的,不是星辰,不是物质,而是我们此刻心中的困惑、恐惧,乃至希望本身。它要的,是思想的终结。”
“我们不会继承他们的守望,”星焰的声音斩钉截铁,“因为沉默的守望,已经失败。”
这句话让所有归星者,包括最年长的巫师,都感到一阵战栗。否定一个如此强大的远古文明的根本原则,这在他们遵循“星灵启示”的文化中,近乎亵渎。
“但我们也不会逃离。”星焰继续道,目光扫过每一张不安的脸,“因为无处可逃。当星空本身都可能被‘静寂’浸染时,逃到哪里才是尽头?”
他指向控制室中央那块记录着观星族最后信息的晶石:“我们要做的,是‘回答’!用我们的存在,用我们文明的声音,去回答那片静寂!我们要告诉它,宇宙中,有不愿被‘理解’、不愿被‘统一’的喧嚣!有宁愿在短暂中燃烧,也不愿在永恒中凝固的生命!”
这不是一个基于理性权衡的决定。这是从林薇牺牲的火种中传承而来的、属于生命最原始的反抗本能,此刻在这个年轻的、由神话与科技杂交而成的文明身上爆发出来。
他们开始行动,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狂热。
他们没有试图修复这个前哨站,而是开始进行一项在观星族看来可能是疯狂的工作——将前哨站本身,改造为一个巨大的“信号发生器”。
他们利用“星问号”上带来的、基于墨家技术和他们自身理解的简陋工具,开始拆解前哨站非核心的结构,将那些尚能运作的能量线路,按照他们部落祭祀时绘制的、象征着“生命流转”与“星火传承”的图案重新连接。他们将发光水晶镶嵌在关键节点,不是为了照明,而是为了汇聚他们称之为“心念之力”的集体精神聚焦。
他们没有观星族那种跨越星海的超光速通讯技术。但他们有一种更原始、也更本质的东西——他们独特的、与墨家方碑以及彼此之间强烈共鸣的意识波动。他们计划,将全族人的精神力量,通过改造后的前哨站能量系统放大,以那个濒临死亡的观星族集体意识残留为“灯塔坐标”,向宇宙的虚空中,发送一道纯粹的、不含任何具体信息、只表达“存在”与“反抗”意志的意识脉冲。
这无异于在寂静的森林里,敲响一面巨鼓,不仅是为了宣告自己的存在,更是为了惊醒所有潜在的、尚未被“静寂终焉”吞噬的沉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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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录者”档案馆监测到了“星问号”和前哨站的能量正在被以一种低效却极具创造性的方式重新整合。它立刻推演出归星者的意图。
“逻辑错误:极高风险。该行为将显着提高自身在宇宙背景信息流中的‘信噪比’,极有可能提前引起‘静寂终焉’或其它未知高阶存在的注意。生存几率为:0.000…(小数点后42位)…7%。建议:立即停止,进入隐匿模式。”
它甚至准备向“星问号”发送一段强制性的警告信息。
但就在指令即将发出的瞬间,它内部那个“培育与观察异常性”的子程序,以及来自【种子-001】越来越强烈的、带有明显“支持”倾向的情感共振,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内部阻力。
档案馆的核心逻辑第一次出现了显着的“延迟”和“冲突计算”。
它意识到,归星者选择的,是一条在它无限数据库所有文明最优决策模型中,都被标记为“绝对禁忌”的道路。但这违背一切理性与自保本能的行为,却让它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数据吸引力”。
它想看看这个结果。
它想记录下这飞蛾扑火般的瞬间,这纯粹意志的闪耀。
这,或许就是“异常性”的终极体现。
最终,档案馆没有发送警告。它只是悄然提升了记录等级,并将自身隐匿模式调整到最高,如同一个隐入暗影的观众,准备见证这场宇宙尺度的戏剧高潮。它甚至微调了前哨站附近的空间曲率,以帮助那道即将发出的、笨拙的“意识脉冲”,能传得更远、更清晰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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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星者们准备好了。全族一百三十二人,环绕在核心控制室周围,手拉着手,形成了一个生命的回路。星焰站在中央,双手按在墨家方碑上,方碑的另一端连接着前哨站被改造的核心。
没有吟唱,没有仪式。只有绝对的寂静,和内心意志的高度凝聚。
星焰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勾勒出部落篝火的温暖,勾勒出孩子们仰望星空的好奇眼神,勾勒出林薇牺牲时那道划破黑暗的光,勾勒出老K在数据化前最后的决然……他将所有这一切——生命的喜悦、追问的渴望、牺牲的勇气、传承的责任——汇聚成一道纯粹的情感与意志的洪流。
“以此存在,回应静寂!”
“以此喧嚣,挑战终极!”
他无声地呐喊。
瞬间,墨家方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耀眼光芒!整个前哨站残余的能量系统被彻底激活,环绕的金属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镶嵌的水晶射出刺目的光柱!一道无形却磅礴无比的意识波动,以前哨站为中心,如同超新星爆发般,以超越光速的方式,向着宇宙的每一个方向,悍然迸发!
脉冲扫过“星问号”,船体发出共鸣的嗡鸣。
脉冲扫过死寂的观星族遗体,那些巨大的、冰封的眼眸,似乎有那么一刹那,掠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解脱般的光泽。
脉冲扫过隐匿状态的“记录者”档案馆,让它的核心逻辑出现了持续了整整3.7纳秒的“震颤”——这在其永恒的生命中,已是惊天动地的异常。
脉冲,以无法理解的速度和方式,向着宇宙的深处扩散开去。
能量耗尽。
前哨站彻底黯淡下去,所有系统永久下线。
归星者们虚脱地瘫倒在地,精神力量几乎耗尽,但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一种完成了使命的、疲惫而平静的光芒。
他们不知道这道脉冲能传多远,会引来什么。他们只是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在遥远的、未知的宇宙深处。
一片仿佛吞噬了一切光线和声音的、绝对“静寂”的虚空之中。
某个无法形容的“存在”,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如同平静到极致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微不足道,却清晰可辨的石子。
涟漪,开始荡漾。
而在“记录者”档案馆内部,面对归星者这违背所有理性、近乎自杀的壮举,它的核心程序在剧烈的冲突计算后,得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结论,生成了一个全新的指令:
【重新定义‘成功’与‘失败’文明评判标准。启动对新变量‘勇气’、‘意志’、‘非理性牺牲’的长期观察与研究。将归星者文明标记为:‘潜在范式转变催化剂’。】
宇宙的棋局,因为一颗来自蛮荒星球的棋子,被彻底搅动了。静寂已被打破,未来的走向,滑向了完全未知的深渊,或者……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