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门被重重关上的回音,在狭小的囚室里反复撞击,如同丧钟最后的余响。锁舌“咔嚓”啮合的冰冷声响,像一把无形的铡刀,斩断了最后一丝微弱的、来自外界的联系。
死寂。
浓稠得如同凝固血浆的死寂,重新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瘦削病人那声破碎的“镜子”和落荒而逃的身影,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混乱的意识深处。巨大的惊骇和一种抓住救命稻草又被瞬间抽走的绝望感,在冰冷的胸腔里剧烈冲撞。束缚带深深勒进双臂的皮肉,火辣辣的疼痛此刻反而成了维系清醒的唯一锚点。
消毒水的味道。
冰冷,刺鼻,霸道。
它不再仅仅是弥漫在空气里。
它像是拥有了生命,正从惨白的墙壁里、从冰冷的水泥地面深处、甚至从天花板那个被铁丝网罩住的、如同独眼般冰冷的摄像头里……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钻进我的鼻腔,灼烧着我的喉咙,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压迫感。
源头……就在这里。
我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钉在天花板角落那个摄像头镜头的中心。
那一点微弱的、代表设备正在运行的……红色指示灯。
在惨白的光线下,它像一颗凝固的、深紫色的……血珠?
不。
不是深紫。
是……一种极其接近深紫的暗红。但在这种冰冷、死寂、被浓烈消毒水味包裹的环境里,在我的视网膜被恐惧和药物的双重作用下……它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即将凝固成深紫色的……诡异光泽。
像一颗……即将成熟的……烙印之种。
巨大的恐惧让我浑身冰凉。我猛地移开视线,如同被那点红光灼伤。身体因为寒冷和束缚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取代者……烙印……镜子……那个病人脖颈上的深紫色圆点……还有这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摄像头……
所有的碎片,都指向一个冰冷的、令人绝望的漩涡中心。
而那个瘦削的病人……他知道!他一定知道什么!“镜子”……他看到了!
必须找到他!必须问清楚!这可能是唯一能抓住真相尾巴的机会!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药物带来的昏沉和巨大的恐惧。我像一头被逼疯的困兽,开始在冰冷的铁架床上疯狂挣扎!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扭动、弹跳!试图挣脱那该死的束缚带!帆布粗糙的纤维更深地勒进皮肉,带来撕裂般的剧痛!铁架床被我挣扎的动作带得“哐当哐当”剧烈摇晃,撞击着冰冷的水泥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
“呃……啊!!”喉咙里挤出嘶哑的、不成调的吼声,混合着剧痛的喘息。
“哐当!哐当!”
噪音在死寂的囚室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投入深水潭的石块,撞击着冰冷的墙壁。
门外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脚步声,没有呵斥声。仿佛外面是一条通往虚无的走廊。这种绝对的、无动于衷的死寂,比任何惩罚都更令人绝望。
挣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我像一条脱水的鱼,瘫软在冰冷的铁架床上,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消毒水味和喉间的血腥气。汗水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冰冷地黏在皮肤上。束缚带深深嵌入皮肉的地方,传来麻木和持续的钝痛。
意识在虚脱和剧痛中沉浮。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咔哒。”
极其轻微的门锁转动声。
在死寂中清晰得如同惊雷!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涣散的目光瞬间聚焦!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个穿着白色护士服、戴着口罩的女人侧身闪了进来。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刻板。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倦怠的眼睛。她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塑料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纸杯和几片白色的药片。
她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铁架床和瘫软在床上的我,眼神里没有任何意外或情绪波动,仿佛眼前只是每天重复上演的、再平常不过的一幕。
她走到床边,将托盘放在床头冰冷的水泥台面上。端起那个小纸杯,里面是半杯透明的液体。
“吃药。”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冰冷、平板,没有任何温度,如同机器合成音。
我死死地盯着她,喉咙干涩发紧,嘶哑地挤出声音:“刚才……那个人……那个打扫卫生的……他在哪?我要见他!”
护士对我的话置若罔闻。她只是机械地将纸杯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我的嘴唇,重复道:“吃药。”
“他脖子上有东西!”我猛地提高音量,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撕裂,“一个紫色的点!他看到了!镜子!他跟我说‘镜子’!你们知道什么?!这里到底……”
“张嘴。”护士冰冷地打断我,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耐烦,如同看一个吵闹不休的劣质玩具。她空闲的那只手,极其迅速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了我的下巴!
她的手指冰冷,坚硬,如同铁钳!
巨大的屈辱感和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我猛地甩头,试图挣脱她的钳制!但她的力量大得惊人!下巴被捏得生疼!
“唔……滚开!!”我含糊不清地嘶吼,用尽力气想偏开头!
就在这挣扎的瞬间!
我的视线猛地扫过她捏着我下巴的那只手!
她的手腕!
因为用力而微微绷紧的护士服袖口!
靠近手腕内侧的位置!
在那纯白的布料上……
赫然钉着一颗深灰色、哑光材质、边缘带着细密锯齿纹路的……纽扣!
冰冷!坚硬!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和之前所有死亡现场出现的、和阿强、忠叔、取代者袖口上的……一模一样!
巨大的惊骇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我的天灵盖!血液似乎彻底停止了流动!挣扎的动作瞬间僵住!
她……她也有?!
这颗纽扣……它已经蔓延到了这里的医护人员身上?!
它像病毒一样,在这座巨大、冰冷的堡垒里无声地扩散?!
“呜……”
就在我僵住的刹那,护士抓住机会,另一只手闪电般将纸杯里的液体强行灌进了我因惊骇而微张的嘴里!
冰冷的、带着强烈苦涩药味的液体瞬间涌入喉咙!
“咳咳……咳咳咳!!”剧烈的呛咳让我无法呼吸!苦涩的液体和唾液混合着涌出嘴角!
护士迅速松开了捏着我下巴的手,仿佛碰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她后退一步,冷冷地看着我狼狈地呛咳,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任务完成的漠然。
她端起空了的纸杯和托盘,转身,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走向门口。
“等等!”我嘶哑地喊住她,喉咙被药液灼烧得生疼,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纽扣……你袖口的纽扣……是什么?!”
护士的脚步在门口顿住。
她没有回头。
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侧过了一点点脸。
口罩上方,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极其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
视线,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精准地……落在了我因为挣扎和呛咳而敞开领口的脖颈上!
落在了……我左侧颈动脉的位置!
她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极其细微的、冰冷的……了然?
然后。
她转回头,拉开门,无声地走了出去。
“咔嚓。”
落锁声再次响起。
死寂重新降临。
冰冷苦涩的药液在胃里翻腾,带来一阵阵眩晕和更深的昏沉。喉咙被灼烧得火辣辣地疼。束缚带勒进皮肉的感觉更加清晰。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护士最后那个眼神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看到了什么?
我的脖子上……有什么?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如同生锈轴承般的脖颈,试图低头看向自己的脖子。
束缚带死死勒着肩膀和手臂,让我这个简单的动作变得无比艰难。
视线艰难地向下移动。
越过剧烈起伏的胸膛。
越过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皮肤上的病号服领口。
惨白的光线下。
就在我左侧脖颈上!
紧贴着颈动脉跳动的位置!
皮肤光滑,带着奔跑挣扎后的汗湿。
但是!
就在那光滑的皮肤表面!
一点极其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深紫色……印记?!
像被最细的针尖轻轻点了一下!颜色淡得如同刚凝固的血痂!边缘……若有若无!
它就在那里!
无声无息地……烙印在了我的皮肤上!
和那个瘦削病人脖颈上的……一模一样!
和取代者太阳穴上嵌入前的……一模一样!
和镜中倒影曾经显现的……一模一样!
轰——!!!
巨大的惊骇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灵魂深处!世界瞬间天旋地转!冰冷的绝望如同万丈深渊,瞬间将我吞噬!
烙印……
它……已经在我身上了?!
什么时候?!
是取代者扯下我纽扣的时候?是护士强行灌药的时候?还是……更早?在羁押室的镜子里,当我的血和镜面接触的那一刻?!
药物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汹涌的潮水,彻底冲垮了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视野边缘疯狂地发黑、扭曲、旋转。天花板角落那点摄像头的红光,在模糊的视线里,仿佛真的变成了一颗深紫色的、冰冷的眼睛,正无声地、贪婪地……凝视着我脖颈上那个新生的烙印。
浓烈的消毒水味,冰冷地灌入肺叶。
像无数条冰冷的蠕虫,钻进我的血管,啃噬着我的骨髓。
意识向着冰冷的深渊……
不断……
下坠……
坠落的尽头,似乎传来一声极其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
“咔哒。”
像一颗冰冷的齿轮……
被无形的手指……
轻轻……
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