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的核心实验室区域,总是弥漫着一种无菌环境特有的冰冷气息,混合着化学试剂的微弱气味和仪器运行的低沉嗡鸣。
伽容脱下白色的实验服,挂进个人储物柜,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隔壁实验室敞开的门缝里,飘来了两个助手压低的、带着些许唏嘘的讨论声。
“听说了吗?隔壁b区那个负责材料分析的女研究员,山田小姐,前天去世了。”
“啊?怎么会?她不是还挺年轻的吗?”
“是车祸。据说她丈夫,好像是某个外围行动组的成员,上周任务中殉职了。消息传回来,山田小姐状态就一直不好,结果前天晚上开车出去就……”
“唉……真是可惜。她业务能力很强的。那他们的孩子呢?”
“好像有个儿子,才六岁。听说长得特别漂亮,就是眼睛好像有点什么问题,不过不影响视力。”
“眼睛有问题?具体什么情况?”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之前有人见过,说那孩子的眼睛……很特别。”
这时,另一个声音加入进来,带着点激动的语气:“何止是特别!我上次在内部医院偶然看到过一次,那孩子的眼睛里有月亮!
真的!就像把小小的月亮装进了眼睛里一样,超级漂亮!”
“眼睛里……有月亮?这是什么形容?”
“就是一种很罕见的虹膜异色症,真的很好看,像星空一样。”
“再好看又有什么用?父母都没了,按照规矩,他肯定会被送进训练营的。”
“训练营啊……那地方,听说眼睛有点问题的,活不下来吧?毕竟那么残酷的淘汰率……”
“都说了不影响视力!只是看起来特别而已!不过……唉,说到底,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在训练营里……”
后面的对话渐渐低了下去,但“训练营”、“活不下来”这些字眼,却像冰冷的针,刺入了伽容的耳膜。
他站在原地,脚步像是被钉住了。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琴酒偶尔提及训练营时,那轻描淡写却隐含血腥的语气,以及他自己通过组织数据库了解到的、关于那个地方堪称养蛊般的残酷生存法则。
一个六岁的孩子……眼睛里有月亮……
伽容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
他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他这辈子可能不会有孩子了。
生殖腔的损伤,虽然经过“曙光”和后续治疗已经不影响日常生活,但那个可能性,终究是被剥夺了。
这件事,他和琴酒都心照不宣地从未提起,仿佛一道已经愈合却依旧存在的疤痕。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琴酒的爱与占有,填满了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让他几乎无暇去思考这些。
但此刻,听到一个无辜孩子可能因为些许“特殊”而陨落在黑暗的训练营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冲动,悄然在他心底滋生。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没有直接离开实验室区域,而是走向了负责处理这类成员遗孤事务的办公室。
负责这件事的是一名代号成员,卡尔瓦多斯(calvados),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主要负责内部安保和人员调度相关事务的男人,未来这个代号会传给他的儿子。
卡尔瓦多斯看到伽容亲自过来,显得有些惊讶,立刻站起身,态度恭敬:“君度大人,您有什么吩咐?”伽容在组织内的地位超然,即使是代号成员也对他保持着相当的敬意。
伽容没有绕圈子,直接问道:“最近去世的山田研究员,她留下的那个孩子,资料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卡尔瓦多斯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伽容会关心这个。但他没有多问,迅速从加密文件中调出了一份档案,递到伽容面前的终端屏幕上。
“这是那个孩子的资料,樱井三日月,六岁。”
伽容的目光落在档案的照片上。
那确实是一个漂亮得如同人偶般的男孩。黑色的柔软短发,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
如同之前的助手所说,他的眼睛里,真的有“月亮”。
那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被称为“星状虹膜异色症”的现象。
男孩的虹膜底色是深邃的绀青色,如同深夜的天空,而在那一片深蓝之中,靠近瞳孔的区域,散布着一些细碎的、亮银色的点状斑块,它们巧妙地组合在一起,在光线的折射下,真的仿佛夜空中闪烁的星辰,簇拥着一弯朦胧而清晰的金色月牙。
这奇异的景象让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清澈、神秘,甚至带着一种非人般的空灵美感。
樱井三日月……
伽容看着那双独一无二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很……特别的孩子。”卡尔瓦多斯在一旁低声评价了一句,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感情,“按照流程,他预计后天就会被送往三号训练营进行初步评估和安置。”
训练营……那个吞噬生命的地方。
伽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卡尔瓦多斯,冰蓝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卡尔瓦多斯,可以……暂时不要送他过去吗?保留他的安置状态一个星期,可以吗?”
卡尔瓦多斯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诧异。他看了看伽容,又看了看屏幕上那个眼睛里有月亮的孩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可以,君度大人。我会将他的档案暂时搁置一周。一周后,如果没有任何新的指令,将按原计划执行。”
“谢谢。”伽容轻声说道。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办公室。手中虽然空无一物,但那个名叫樱井三日月的孩子的影像,和他那双藏着月亮的眼睛,却清晰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回到家时,天色已晚。今天琴酒有重要的清理任务,没能像往常一样来接他。是组织安排的司机送他回来的。别墅里空荡荡的,安静得有些过分。
伽容换下外出的衣服,拿着那份通过权限下载到个人加密终端里的、关于樱井三日月的简要资料,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其传输并打印了一份出来。
他看着纸张上那个男孩的照片,指尖轻轻拂过那双奇异的眼睛,然后小心地将这张纸折叠好,放进了自己床头柜的抽屉深处。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进厨房,系上围裙,开始准备晚餐。动作有些机械,心思显然不在这里。他时不时会走神,想起那双月瞳,想起训练营的传闻,想起自己损坏的生殖腔……
当晚餐快准备好的时候,玄关处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琴酒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夜晚的凉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显然任务刚刚结束。他脱下黑色的风衣挂好,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在厨房里忙碌的伽容。
“欢迎回来。”伽容听到声音,头也没回地说道,手上还在翻炒着锅里的菜肴。
然而,他话音刚落,一个温暖而坚实的胸膛就从后面贴了上来,两条有力的手臂如同往常一样,熟练地环住了他纤细的腰肢,将他整个嵌进怀里。
琴酒低下头,将脸埋在他颈侧,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实验室洁净气息和食物香味的味道,然后才满足地蹭了蹭,温热的唇瓣若有似无地擦过伽容敏感的耳廓。
伽容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习惯性地向后靠了靠,感受着身后传来的可靠支撑。“先吃饭吧,快好了。”他轻声说,试图掩饰自己之前的心不在焉。
晚餐被端上桌。两人相对而坐。
琴酒敏锐地察觉到了伽容的异常。他吃东西的动作比平时慢,眼神也有些飘忽,偶尔会盯着某处虚空发呆,连自己给他夹了他最喜欢的菜似乎都没注意到。
“怎么了?”琴酒放下筷子,墨绿色的眼眸深邃,直直地看向伽容,声音低沉,“今天在实验室遇到麻烦了?”
伽容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他抬起头,对上琴酒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嘴唇动了动,那些关于孩子、关于训练营、关于收养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圈,最终却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而且……哥哥会同意吗?收养一个和组织有关、身世复杂的孩子?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银色睫毛遮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有些细微的干涩:
“……没什么。”
琴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锐利的绿眸中闪过一丝晦暗难明的光。
他看得出来伽容在隐瞒什么,但他没有立刻追问。他只是伸出手,越过餐桌,用指腹轻轻擦掉伽容嘴角不小心沾到的一点酱汁,动作自然亲昵。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有再问。
晚餐在一种略显沉闷的安静中继续。伽容的心,却因为那个藏在抽屉里的秘密,和身边男人那洞悉一切的目光,而变得更加纷乱。
他知道,这件事,他终究需要和琴酒商量。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和……足够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