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那惊鸿一瞥后,一切又会回归原状,回到宫野夫妇那令人作呕的实验台和无穷无尽的痛苦中去。我已经做好了准备,用麻木和内心深处滋生的恨意来武装自己。
但第二天,情况出乎意料。
前来带我“上课”的,不再是宫野夫妇那令人窒息的助手,而是一位隶属君度实验室的研究员。
他公事公办地通知我,君度大人对“银色子弹”项目产生了兴趣,打算暂时转换研究方向,未来一个星期,我将作为君度大人的临时实验体,配合他进行一些“辅助性观察和数据采集”。
我愣住了。
君度?那个看起来干净得像月光一样的omega?他也会像宫野夫妇那样,在我身上连接冰冷的导线,记录我痛苦的生理数据,用那种探究的眼神观察我的每一次痉挛和哀嚎吗?
不,不对。组织里谁不知道,“君度”黑泽伽容是出了名的反对非必要人体实验。
他的研究大多基于理论和尖端设备,成果却一次次震惊整个组织。他怎么会突然对“银色子弹”这种离不开活体实验的项目感兴趣?
带着满腹的疑惑和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好奇,我再次被带到了实验室。不过这次,是君度的专属领域。
这里和宫野夫妇那边截然不同。空气中没有那种浓得化不开的化学药剂和血腥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类似雪松和消毒水混合的洁净气息。
仪器设备更加先进,布局也井然有序,透着一种冷静高效的氛围。
他依旧穿着那身白大褂,银发蓝眼,在冷白色的灯光下,美得有些不真实。看到我进来,他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依旧平静,只是对我微微颔首。
我习惯性地挂上了面具,用轻浮调侃的语气试图打破这有些奇怪的气氛:“哎呀,能被鼎鼎大名的君度亲自‘研究’,真是我的荣幸呢~不知道你想从我身上‘研究’点什么呢?”我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暧昧的暗示。
他果然如我所料地抿了抿嘴唇,耳根似乎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红,眼神有些闪躲,明显不擅长应付这种直白的调戏。
他没有接我的话,只是转身从恒温箱里取出一支装着淡金色液体的药剂,动作熟练地准备着注射器。
“可能会有点凉。”他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小心地将药剂推入我的静脉。
我本以为又会是某种带来剧痛或奇异感受的试剂,但出乎意料的是,一股温和的暖流随着药液的注入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自从成为实验体后,就如同背景噪音一样一直存在于我身体各处的、或隐或现的疼痛和不适感,竟然像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拂去,全部消失了。
我惊讶地看向他。
他没有解释,只是走到一旁的储物柜,拿出了几本装帧精美的书籍——是几本最新的时尚杂志和一本关于文艺复兴时期艺术的画册。
“如果觉得无聊,可以看看这些打发时间。”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体贴。
然后,他便不再理会我,径直走到远处的实验台前,开始专注地操作起那些复杂的仪器,屏幕上迅速滚动起我完全看不懂的数据流。
我拿着书,坐在特意安排的、铺着软垫的椅子上,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这就……完了?没有导线,没有拷问般的询问,没有令人崩溃的测试?
“君度,”我忍不住开口,打破了实验室的寂静,“你……为什么突然对‘银色子弹’感兴趣了?”我紧紧盯着他,不想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他操作仪器的手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有些闷:“只是……临时有些想法,转换一下思路。”
撒谎。
亲爱的,你的表演太拙劣,也太可爱了。那不敢与我对视的眼睛,那略显急促的语气,都在告诉我这不是实话。
我几乎瞬间就明白了。
哪里是什么对项目感兴趣。这分明是……一种隐晦的庇护。一种对于“代号成员”沦为“实验体”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定义的……物伤其类?
或者,更可能的是,他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宫野夫妇的实验手段,出于他那过分柔软的内心,找了个借口,将我暂时纳入他的羽翼之下,给予我一段喘息的时间。
还有……是为了你的哥哥琴酒吧。你担心宫野夫妇那不可控的研究,最终会影响到与组织紧密捆绑的、你的Alpha?
我更羡慕琴酒了。以前我以为他们是亲兄弟,直到麦卡伦事件后他们突然结婚,我才知道原来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接下来的几天,果然如我所料,是我进入组织后,不,是我有记忆以来,最轻松惬意的一段时光。
所谓的“实验”,就是每天注射一支那能消除所有不适的淡金色药剂,然后便是漫长的“观察期”。我只需要坐在那里,看看书,偶尔欣赏一下不远处那个专注工作的美丽身影。
我自然不会安分。
我会找各种借口凑过去,指着杂志上的某款珠宝问他好不好看,或者对某幅名画的寓意发表一些惊世骇俗的解读,故意把他逗得面红耳赤,冰蓝色的眼眸里满是无奈,却又不好对一个“实验体”发作。
他那副想保持距离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实在有趣极了。
在我的持续“骚扰”下,我们之间那种僵硬的研究员与实验体的关系,似乎不知不觉间松动了许多。
他偶尔会跟我简单讨论几句艺术,或者在我抱怨杂志内容无聊时,默默给我换一本其他类型的书。我成功地,把自己挤进了他“熟人”甚至是算“朋友”的范围内。
然而,看着他无名指上那枚设计简约却意义非凡的铂金戒指,看着他在提及“哥哥”时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温柔和依赖,我心底那点阴暗的嫉妒,像藤蔓一样悄然滋生。
他真的太美好了。
像悬挂在漆黑天幕上唯一的一弯明月,清冷,遥远,却散发着能照亮深渊的光芒。
如果……如果我比琴酒更早遇到他,如果我能脱离这该死的实验体和杀手的身份,以一个“正常”的、足以与他匹配的姿态站在他面前,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这个念头如同毒药,诱人又危险。
君度不愧是组织公认的绝世天才。宫野夫妇在我身上折腾了那么久,投入了无数资源,进展却缓慢得令人绝望。
而君度,甚至没有对我进行任何实质性的、带有伤害性的实验,仅仅是通过血液样本分析和一些极其精密的体外模拟,竟然在短短几天内,就成功推导并合成了“银色子弹”的初版成品。
虽然距离传说中能让人永生的终极目标还遥不可及,但这版药剂已经展现出惊人的效果——它极大地延缓了细胞衰老,某种程度上,让时间在我身上停止了。
boSS非常开心,对君度的信任达到了新的高度。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那天,君度笑着对我说:“实验结束了,贝尔摩德。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看着他清澈的笑容,我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不是对宫野夫妇的恐惧,而是对即将失去这片短暂庇护所的恐慌。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他白大褂的袖子,脱口而出:“我……我想继续做你的实验体。”
话说出口,我才感到一阵难言的苦涩。我忘了,君度他……从来不用活体实验的。他救我,只是出于一时的善意和某种原则,而非真的需要我。
果然,他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冰蓝色的眼眸弯起,露出一个安抚的、极其好看的笑容:“别担心,现在的‘银色子弹’研究已经进入了新的阶段,不再需要你的特殊血脉作为样本了。
宫野博士他们……没有资格再对你进行之前那种实验了。我想,boSS很快应该就会解除你的限制,放你出去了。”
他以为我是在害怕回到宫野夫妇手中。
我看着他那双盛满真诚祝贺的眼睛,看着他为我即将“自由”而真心感到高兴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
我想问,那你呢?我出去了,我们之间这短暂的交集,是不是就到此为止了?你还会记得实验室里这个试图逗你开心的“麻烦”吗?
他无名指上戒指的反光,在实验室的灯光下显得那么刺眼。
但是,我之前不小心提到琴酒时,他脸上那瞬间绽放的、毫无阴霾的温柔和爱意,是那么真实,那么不容置疑。
他很爱他。
……这样也好。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底翻涌的、不该有的情绪,扯出一个属于贝尔摩德的、完美无缺的妩媚笑容。我松开抓着他袖子的手,后退一步,姿态重新变得优雅。
“那就借你吉言了,君度。”我笑着说道,“恭喜你的研究取得成功。”
他点了点头,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瞬间的情绪变化,转身继续去整理他的实验数据。
我看着他专注的背影,看着那缕垂落在他颊边的银色发丝,在心里轻轻地说:
我最爱的月光天使。
你要永远幸福。
然后,我挺直脊背,像个真正的、无懈可击的代号成员那样,转身,离开了这间给予我短暂温暖和无尽怅惘的实验室。
有些光,注定只能仰望,无法拥有。
能曾经靠近,已是命运对我这污浊灵魂,最大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