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阵抱着那个被旧棉衣裹得严严实实的“意外收获”,用肩膀顶开了吱呀作响的公寓门。
屋内比外面好不了多少,潮湿阴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食物腐败和廉价酒精混合的、令人不适的气味。
唯一的床上,一个瘦弱的银发女人蜷缩着,身上盖着几条看不出原色的毯子。
听到开门声,她微微动了动,浑浊的绿色眼睛茫然地望过来。她是黑泽阵的母亲,叶卡捷琳娜。
“阿阵……?”她的声音虚弱,带着长期精神不济的沙哑。随即,她似乎闻到了什么,或者说,是黑泽阵怀里那个鼓囊囊的包裹吸引了她的注意,“那……那是什么?”
黑泽阵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床边,动作算不上温柔,但也不算粗暴地将裹着的婴儿递了过去。
棉衣散开,露出了里面那个银发蓝眼的小婴儿。
叶卡捷琳娜愣住了,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聚焦。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婴儿冰凉的小脸,却在指尖即将碰到时猛地缩回,像是被烫到一样。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顺着她憔悴的脸颊滑落。
“孩子……哪里来的孩子……”她喃喃着,声音带着哭腔。
“外面捡的。”黑泽阵言简意赅,别开脸,不想看她流泪的样子。
他觉得有些烦躁,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就在这时,大概是刚才动作间,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从包裹婴儿的破布夹层里飘落出来,掉在肮脏的地板上。
黑泽阵眉头微蹙,有些意外。
他记得纸箱里除了碎布空无一物,看来是自己刚才匆忙包裹时,不小心把垫在箱底或夹在布里的东西一起裹进来了。
他弯腰捡起纸条。
纸条是普通的糙纸,上面用一种略显潦草却有力的笔触写着一行字,是日文:
伽容 。
黑泽阵认得日文,那个男人偶尔会教他一些,更多的是命令和斥责。他看着这个名字,心中毫无波澜,只觉得是个无聊的代号。
然而,床上的叶卡捷琳娜看到那张纸条,尤其是看清上面的字后,如同被雷击中般,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哭声陡然变大,不再是无声的垂泪,而是近乎崩溃的呜咽。
“是……是他!是你父亲!”她猛地抓住黑泽阵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眼神却亮得吓人,混合着疯狂、喜悦和巨大的悲伤,“这是他送来的!是我们的孩子!你的弟弟!他叫伽容!黑泽伽容!”
黑泽阵吃痛,挣了一下没挣脱,听着母亲荒谬的言论,他几乎要嗤笑出声。那个冷漠的男人,三年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怎么可能突然送来一个婴儿?
还特意写了张纸条?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更像是母亲疯病发作下的臆想。
但是……他看着母亲那张被泪水浸湿、却因为这个“发现”而焕发出一种异常光彩的脸,到了嘴边的嘲讽又咽了回去。
他抿紧了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算了。他告诉自己。
如果这个莫名其妙的婴儿和这张莫名其妙的纸条,能让她停止酗酒,停止对着空气说话,能让她稍微像个“活人”,而不是一具日渐腐烂的行尸走肉,那就算这是个荒谬的谎言,他也认了。
他不想深究婴儿的真正来历,那张纸条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此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出乎黑泽阵意料的是,这个“结果”比他预想的要好。
从那天起,叶卡捷琳娜仿佛真的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不再整日躺在床上,眼神也不再是完全的空洞。
她开始挣扎着起来,收拾乱七八糟的房间,虽然动作迟缓,却有了目标。她翻出积满灰尘的针线盒,开始接一些附近贫民窟的缝缝补补的零活,虽然报酬微薄,但至少是一个开始。
家里的食物不再完全依赖黑泽阵去拼命抢夺,偶尔也能吃上母亲用赚来的零钱买的热汤和不那么硬的面包。
虽然依旧贫困,依旧挣扎在生存线上,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的腐烂气息,似乎被冲淡了一些。
晚上,昏暗的煤油灯下。
黑泽阵盘腿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怀里抱着那个被他带回来的、现在名叫黑泽伽容的婴儿。母亲已经睡下,脸上带着久违的、哪怕是虚假的平静。
他笨拙地用一个小木勺,舀着碗里熬得稀烂的米粥,一点点喂给伽容。
小家伙很安静,不哭不闹,只是睁着那双纯净的蓝眼睛看着他,小嘴慢慢地嚅动着。
喂完最后一口,黑泽阵看着伽容嘴角沾着的米糊,伸出手指,有些粗鲁地替他擦掉。动作依旧算不上温柔,但至少没有弄疼他。
他看着怀里这个因为吃饱而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有些困倦的小不点,那双总是冰冷的绿眸里,极快地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哼,”他低低地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种别扭的、绝不肯承认的满意,“你还挺有用的。”
他没有说什么温情的话,也没有露出笑容。
但这一刻,这个银发蓝眼的婴儿,黑泽伽容,已经被他正式划入了自己的领地,纳入了那层薄薄的、却真实存在的保护范围之内。
他或许依旧对这个世界缺乏热情,依旧熟悉并适应着黑暗的规则,但至少此刻,在这间破旧的公寓里,他守护着母亲虚假的希望,和这个意外到来的“弟弟”,找到了一丝属于自己的、笨拙的维系。
窗外,E国的冬夜依旧漫长而寒冷。但屋内的这一小方天地,因为一个婴儿的到来,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不同于以往的生机。
黑泽阵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伽容在他怀里睡得更舒服些,然后抬起头,望向窗外无尽的黑暗,眼神复杂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