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舟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浅淡的流光,比来时平稳了许多。
舟首,陈平盘膝而坐,将自身灵力缓缓渡入舟身,维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他的身后,陈小草裹着他的外衣,依偎在他宽阔的背上,呼吸均匀,已然沉沉睡去。许是梦中仍有惊惧,她的小手紧紧抓着陈平的衣角,眉头偶尔会轻轻蹙起。
陈平没有回头,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妹妹身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那股从落霞山古庙中升腾而起的、足以焚天的怒火,此刻被他强行压制在心湖深处,化作了冰层之下汹涌的暗流。
他现在不能被愤怒冲昏头脑。
妹妹受了惊吓,神魂不稳,需要的是一个安稳温暖的港湾,而不是一个被仇恨填满、浑身散发着煞气的兄长。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灵力的输出,让惊鸿舟的飞行更加平顺,不带一丝颠簸。同时,他分出一缕精纯的木系灵力,如春风化雨般,悄无声息地萦绕在陈小草的周身,慢慢地、温柔地滋养着她受损的心神。
一夜无话。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临江城的轮廓已遥遥在望。
陈平没有直接飞入城中,而是在城外一处僻静的林间降落。他抱着熟睡的妹妹,走在清晨带着露水的草地上,脚步很轻。
回到归云商行时,赵德管事和周通早已在门口焦急地等候了一夜。他们眼圈发黑,神情憔悴,当看到陈平抱着陈小草完好无损地出现时,两个大男人几乎同时长出了一口气,那根紧绷了一天一夜的弦,总算松了下来。
“陈……陈公子,您回来了!”赵德管事快步迎上前来,声音都有些发颤。他想问些什么,但看到陈平那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脸,以及怀中仍在沉睡的陈小草,又把话都咽了回去。
周通则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蒲扇般的大手伸出,似乎想拍拍陈平的肩膀,但举到一半,看到陈小草,又尴尬地收了回去。他憋了半天,只闷闷地吐出三个字:“回来就好。”
陈平朝他们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们的担忧。他没有多说,径直抱着妹妹,穿过庭院,回到了之前为他准备好的那间最安静的客房。
将妹妹轻轻放在柔软的床榻上,为她盖好被子。陈平这才转过身,对跟进来的赵德和周通说道:“赵管事,周大哥,多谢。我妹妹受了些惊吓,需要静养,这几天,就叨扰了。”
“陈公子说得哪里话!您把这里当自己家就行!”赵德管一挥手,随后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几分后怕与探寻,“那……落霞山那边……”
陈平的目光扫过他,淡淡地说道:“都处理干净了。从今往后,临江城,再没有丹心堂的毒师吴邪,也没有所谓的影卫。”
他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赵德和周通却听得后心发凉。
处理干净了?
那可是丹心堂堂主姚万山的心腹,炼气后期的毒师吴邪!还有那十二个据说个个都有炼气六层以上修为、擅长合击阵法的影卫!就这样……被处理干净了?
赵德管事混迹商场多年,见识过不少修士间的血腥厮杀,可他从未想过,一个炼气四层的修士,单枪匹马,闯入对方布下的天罗地网,不仅能全身而退,还能将对方杀得干干净净。
他看着眼前这个清秀的少年,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对“天才”这个词的理解,实在是太肤浅了。
周通更是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合上。他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络腮胡,看着陈平,就像在看一个怪物。他知道陈平厉害,当初在黑风岭,陈平就救了他们一整支商队。可他怎么也想不到,陈平能厉害到这种地步。
“那……那个姓吴的,是你杀的?”周通忍不住问道。
陈平看了他一眼,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反问了一句:“不然呢?”
周通顿时噎住了。他咧了咧嘴,想笑,却发现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最后,他重重地一拍大腿,大着嗓门说道:“杀得好!他娘的,敢动你妹妹,就是活腻歪了!这种杂碎,就该把他千刀万剐!”
赵德管事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小声点,别吵到陈小草。
陈平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看向赵德,问道:“我妹妹在济世堂学医的事,是谁安排的?”
赵德管事神情一肃,连忙回道:“是我托的关系。济世堂的刘掌柜,与我有些交情。小草姑娘对药理很有天赋,人也勤快,刘掌柜很喜欢她。这次出事,刘掌柜也急得不行,派人找了好几圈。”
陈平沉吟片刻,说道:“替我谢谢刘掌柜。另外,这件事,不要让他知道内情,就说小草被我接回来,准备换个地方学艺。”
他不想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丹心堂的手段太过阴毒,济世堂只是凡俗间的医馆,承受不起这样的风波。
“我明白,我明白。”赵德连连点头,“陈公子,您放心,我一定处理妥当。您和姑娘这几天的饮食起居,我也会亲自安排,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
“有劳了。”陈平道。
送走了赵德和周通,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陈平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静静地看着妹妹的睡颜。直到此刻,他才有时间去梳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姚万山。
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里。
从最开始的姚成、秦岳,到后来的商业打压,再到临江设局,直到这次,将黑手伸向了他最珍视的家人。
此人,睚眦必报,心狠手辣,而且极有耐心。
陈平很清楚,这次落霞山之事,虽然他杀了吴邪和影卫,但这只会让姚万山更加疯狂。一个筑基中期的修士,若是铁了心要报复,他和他身后的家人,将永无宁日。
他不可能永远守在家人身边。
所以,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将这个威胁,连根拔起!
可是,该怎么做?
一个炼气四层,去挑战一个筑基中期的修士,以及他背后整个丹心堂?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硬拼,是下下策。
陈平的脑子,飞速地运转起来。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他想到了白素,想到了古怪人,想到了柳如烟。
这些人,都是筑基期,甚至可能是金丹期的大能。如果请他们出手,或许能轻易地抹除姚万山。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否决了。
人情,是用一次少一次的。尤其是白素,已经为了他,付出了三件保命重宝,这份情,太重了。他不能再无休止地去索取。修仙界,终究还是要靠自己。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庇护之下,是最愚蠢的。
那么,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他的优势是什么?
《万木长青诀》带来的超凡感知和对草木生机的掌控。
《紫霄神雷诀》霸道绝伦的攻伐之力。
那块神秘的黑石。
还有……他那手在别人看来是“暴殄天物”,却总能创造奇迹的炼丹术。
炼丹术……
丹心堂……
陈平敲击桌面的手指,忽然停住了。
他的脑海中,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开始慢慢成形。
你要用你最擅长的东西来对付我,那我就用你最引以为傲的东西,来将你彻底击垮!
傍晚时分,陈小草醒了。
她睁开眼,看到陌生的房间,先是有些迷茫,随即想起了之前发生的可怕事情,小脸一下子就白了。
“小草,醒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陈小草转过头,看到了坐在床边,正削着一个红彤彤苹果的哥哥。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他的侧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哥!”陈小草一下子坐了起来,扑进了陈平的怀里,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陈平放下苹果和刀,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你看,你不是好好的吗?哥哥也好好的。”
“我……我以为……”陈小草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没有以为。”陈平捧起她的脸,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的泪水,认真地说道,“小草,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哥哥都会找到你,都会保护你。永远都是。”
他的声音很轻,但话语里的分量,却让陈小小草那颗惶恐不安的心,慢慢地安定了下来。
“饿不饿?我让厨房给你熬了你最喜欢的莲子粥。”陈平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她。
陈小草接过苹果,小口小口地啃着,情绪渐渐平复。
房间里生着一盆炭火,驱散了晚秋的寒意。兄妹俩围着炉火,一边喝着热粥,一边聊着天。陈平绝口不提落霞山上的血腥,只说自己是去参加一个修士间的聚会,顺路把她接了回来。
陈小草虽然单纯,却不傻。她知道事情绝没有哥哥说的那么简单,但她很懂事地没有追问,只是安静地听着。
“哥,我是不是很没用?又给你添麻烦了。”陈小草低着头,声音有些失落。她听信了骗子的话,才会落入险境。
陈平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傻丫头,胡说什么呢?你是我妹妹,怎么会是麻烦?再说,你不是没用,你很有天赋。”
“天赋?”陈小草抬起头,有些不解。
“嗯。”陈平肯定地说道,“你没有灵根,无法引气入体,这是事实。但是,你对草木的亲和力,远超常人。这本身,就是一种了不起的天赋。只是以前,我们没有找到正确的路。”
他看着妹妹清澈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小草,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上一条不一样的路?一条……或许很辛苦,但能让你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的路。”
陈小草看着哥哥认真的神情,用力地点了点头:“我愿意!”
只要能跟在哥哥身边,只要不再成为他的拖累,多辛苦她都愿意。
陈平笑了。
他的计划,又完善了一步。
安顿好妹妹,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要让丹心堂,让姚万山,尝一尝,什么叫做真正的绝望。
他要釜底抽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