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行符的效力终有尽头。当腿上那股轻飘飘的推力消失时,陈平和柳婧已经奔出了几十里地。
身后铁臂猿的咆哮声早已听不见,但那股如山崩地裂般的威势,依旧压在陈平心头,让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柳婧的情况很不好。她被陈平半搀半架着,身子软得像一团棉花,脸色白得吓人,呼吸微弱,若有若无。
那身青色劲装上,胸口位置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在月光下看着触目惊心。
“不能停。”陈平咬着牙,架着柳婧继续往密林深处走。
他不敢走直线,而是凭着在山里练出的直觉,专挑那些地形复杂、草木丛生的地方钻。这样既能掩盖行迹,也更方便寻找藏身之所。
又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陈平的体力也到了极限。他背上的行囊沉重,又架着一个成年人,双腿灌了铅一般,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怀里的回气丹只剩一颗,那是柳婧给的,他舍不得用在自己身上。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鼻子忽然闻到了一股潮湿的土腥味,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说不清的异香。他精神一振,这是山里岩洞特有的味道。他循着气味,拨开一片厚厚的藤萝,果然,一处被植被半掩的石壁下,藏着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洞口不大,只容一人弯腰进入。陈平探头进去看了看,里面干燥,通风,还有一股淡淡的暖意。他心中一喜,这地方简直是天赐的避难所。
他不再犹豫,将柳婧小心翼翼地弄进山洞,又用最快的速度清理了洞口留下的痕迹,最后搬来几块石头和一些藤蔓将洞口伪装好。做完这一切,他才彻底松了口气,整个人靠着冰凉的石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洞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陈平从行囊里摸出火石,打着了,点燃了一小截准备好的松明。昏黄的火光亮起,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躺在地上的柳婧。
她双目紧闭,眉头紧锁,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陈平凑近了些,这才看清她胸口的伤。那不是寻常的撞伤,而是被铁臂猿的拳风扫中,整个胸膛都有些微微凹陷,骨头显然是断了。
麻烦了。陈平心里咯噔一下。这种内伤,他那点三脚猫的草药知识根本不管用。他试着喊了两声:“柳仙子?柳仙子?”
柳婧没有回应,只是喉咙里发出一阵无意识的呻吟。
陈平急了,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他一咬牙,从怀里掏出那颗仅剩的回气丹,撬开柳婧的嘴,塞了进去。丹药入口即化,但柳婧的情况并未好转,反而呼吸更加急促,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陈平这才想起,钱掌柜说过,这是给凡人用的。仙师的身体构造,跟凡人不一样,这丹药对她来说,说不定反而是毒药。
他急得在原地转了两圈,看着柳婧越来越差的脸色,心里乱成一团。他不能让她死在这里。不仅仅是因为她答应要解决李县尉的麻烦,更因为这一路上,这个清冷的女人虽然话不多,却实实在在地教了他很多东西,还在危急关头让他先走。
陈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盘膝坐下,学着柳婧的样子,试着将自己丹田里那滴可怜的液态灵力调动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手掌贴在柳婧的后心。
《万木长青诀》的功法特性是亲和草木,温养生机。他不知道这功法对治伤有没有用,但眼下,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当他那一丝灵力探入柳婧体内时,陈平才真正体会到仙凡之别。柳婧的经脉比他宽阔坚韧数倍,此刻却像是干涸的河床,处处都是断裂和淤塞。
一股暴戾的妖力,如同附骨之蛆,盘踞在她胸口的经脉中,不断破坏着她的生机。回气丹的药力,非但没能疏通经脉,反而和那股妖力混在一起,成了火上浇油的燃料,让她体内的情况更加混乱。
陈平的那一丝灵力,进入柳婧的经脉后,就像是小溪汇入乱石穿空的怒江,瞬间就被冲得七零八落。但他没有放弃。他发现自己的灵力虽然微弱,却带着一股绵长的生机,所过之处,能稍稍安抚那些狂暴的能量。
有门!陈平精神大振。他收敛心神,不再试图去冲击那些淤塞,而是操控着自己那一丝灵力,像个耐心的绣花姑娘,一点点地去牵引、包裹那些散乱的药力,将其缓缓地引向柳婧的丹田。
同时,他分出一小部分灵力,去滋养那些受损的经脉。
这个过程无比艰难,对心神的消耗极大。陈平的额头很快也布满了汗珠,脸色比柳婧好不到哪里去。他丹田里的灵力很快就消耗一空,不得不停下来,握着黑石头,运转功法,从周围的空气中汲取那些稀薄的木、水灵气,补充消耗。
好在这云梦泽边缘的灵气比青山村浓郁得多,恢复起来也快上不少。
就这样,他一遍遍地耗尽灵力,又一遍遍地恢复,再将恢复的灵力渡入柳婧体内。他像一个愚公,用最笨拙的办法,一点点清理着柳婧体内那片狼藉的战场。
不知过了多久,当陈平再次从入定中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洞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几缕晨光从石缝里挤了进来。
他看向柳婧,惊喜地发现,她的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脸上那层死灰之色也退去不少。虽然依旧昏迷,但显然已经脱离了险境。
陈平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酸痛,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他靠着石壁,从行囊里摸出半个冷硬的窝窝头,就着水囊里的凉水,小口小口地啃着。
窝窝头又干又硬,划得嗓子疼。他却吃得有滋有味。能活着,能吃上一口东西,就是天大的福分。
他看着昏睡中的柳婧,心里有些异样。这个平日里高高在上,连正眼都懒得瞧他一下的女仙师,此刻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躺在他面前,性命都握在他手里。仙人,原来也会流血,也会受伤,也会像个普通人一样昏迷不醒。
他忽然觉得,仙人和凡人,似乎也没那么大的差别。
吃完东西,陈平没有休息,而是拿起砍刀,悄悄出了山洞。他在附近转了一圈,采了些止血生肌的草药,还幸运地在一处水潭边发现了几枚野鸭蛋。
回到山洞,他将草药捣碎,犹豫了一下,还是解开了柳婧胸口的衣襟。她的皮肤很白,像上好的羊脂玉。陈平不敢多看,手脚麻利地将药泥敷在她的伤口上,又撕下自己干净的里衣,给她做了简单的包扎。
做完这一切,他脸上有些发烫,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医者父母心”。
他用石块垒了个简易的灶,将野鸭蛋放在火上烤。很快,一股诱人的香味在山洞里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柳婧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起初有些迷茫,在看到昏暗的山洞和跳动的火光时,闪过一丝警惕。当她看到坐在火堆旁的陈平,以及自己胸口被包扎好的伤口时,才放松下来。
“我……这是在哪?”她的声音沙哑干涩。
“一个山洞里,我们暂时安全了。”陈平将一颗烤好的野鸭蛋递了过去,“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吃点东西吧。”
柳婧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她这才发现,自己体内那股暴戾的妖力,竟然被压制住了,虽然经脉依旧刺痛,但最危险的关头已经过去。
她看着陈平,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伤势有多重,按理说,就算不死,也得修为大损。可现在,她感觉自己的根基并未动摇。
“是你救了我?”她问道。
“我只是把你拖到这里,给你敷了点草药。”陈平轻描淡写地说道,没有提自己耗费灵力为她疗伤的事。
柳婧不是傻子。她内视一番,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她体内存留着一股非常微弱但精纯的、充满生机的灵力,正是这股力量,像一道堤坝,护住了她的心脉,引导着药力,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心里百感交集。一个被她当成累赘、甚至一度以为会拖后腿的凡人,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救了她的命。
“谢谢。”她接过那颗还有些烫手的野鸭蛋,低声说道。这两个字,她说得无比郑重。
陈平挠了挠头,嘿嘿一笑:“仙子客气了,你还答应要帮我解决李县尉的麻烦呢,我可不能让你出事。”
他这半真半假的玩笑话,让洞里有些凝重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柳婧剥开蛋壳,小口地吃着。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这种凡俗的食物了,入口的感觉有些粗糙,但那股朴实的香味,和蛋黄温热的口感,却让她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名为“活着”的踏实感。
她看着陈平,忽然问道:“你修炼的,是什么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