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宝楼的总号,坐落在天罗城南城与中城交界处,是一座高达九层的八角宝塔,通体由一种温润的青玉石建成,飞檐斗拱,气势恢宏。与散修坊的杂乱喧嚣不同,这里门禁森严,出入者无一不是衣着光鲜、气息沉凝的修士。
孙掌柜在前面引路,腰弯得像一只煮熟的虾米,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与他在洞府租赁处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判若两人。他领着陈平走的不是正门,而是侧面一处专供贵客和内部人员通行的偏门。
“陈大师,苏管事就在顶楼的‘静心阁’等您。”孙掌柜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介绍着,“苏管事是我们多宝楼楼主的亲传弟子,年纪轻轻便已是筑基初期的修为,主管着整个南城的生意,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天特地为了您,推掉了好几桩大生意。”
陈平默不作声地跟着,神识却早已悄然散开。他能感觉到,这座宝塔之内,阵法重重,灵气浓郁。每一层都有修为不弱的修士坐镇,甚至在七层以上,他还感知到了几股远超苏清颜的、晦涩而强大的气息。
这多宝楼,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
来到九楼的静心阁,一股清雅的檀香扑面而来。阁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玉桌,几个蒲团。苏清颜依旧是一身淡蓝色宫装,正临窗而立,看着窗外下方如织的人流,听到脚步声,她才缓缓转过身来。
“陈道友来了,请坐。”她对陈平微微颔首,示意孙掌柜退下。
孙掌柜如蒙大赦,躬身行了一礼,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阁楼内只剩下陈平与苏清颜二人。气氛一时有些安静。
“不知苏管事所说的‘相助之物’,究竟为何?”陈平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苏清颜没有直接回答,她素手一挥,一道灵光闪过,一个半人高的玉质花盆出现在了两人之间的空地上。花盆里,栽着一截焦黑如炭的……树根。
那树根约莫儿臂粗细,通体焦黑,大部分已经碳化,表面布满了龟裂的纹路,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死气,仿佛被天雷劈过,又被烈火焚烧了数百年。只有在树根的最底部,与灵土接触的地方,还有一丝比发丝还细的、若有若无的绿意,证明它还未彻底死透。
“此物,名为‘木龙根’。”苏清颜的声音,带着几分凝重,“是三阶上品的灵根,传说中蕴含了一丝真龙木的血脉,是炼制传说中的四阶丹药‘青龙造化丹’的主药。此丹能助元婴修士突破瓶颈,甚至对化神真君,都有莫大的好处。”
陈平的心神,被“木龙根”三个字狠狠地牵动了一下。三阶上品!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目前的认知范畴。
“此物是我多宝楼花费了巨大代价,从一处上古修士的洞府中所得。得到时,它便已是这副模样,生机断绝,只余一丝本源未灭。”苏清颜的脸上,露出一丝惋惜,“这三年来,我们想尽了办法,用最好的灵土培育,用最纯的灵液浇灌,甚至请动了丹师盟的三阶炼丹大师出手,都无法让其恢复生机。注入的生机之力,越多越快,它枯萎的速度反而越快,仿佛被一个无底的黑洞吞噬。”
她看向陈平,那双清冷的凤眸中,带着一丝审视与期待:“我听孙掌柜说,道友有起死回生之能,能让废草重焕生机。所以,我想请道友试一试。若能救活此根,我多宝楼,必有重谢。”
陈平的目光,落在那截焦黑的木龙根上。他没有立刻回答。
他运转《万木长青诀》,将神识缓缓探了过去。在他的感知世界里,这截木龙根的内部,是一片死寂的荒漠。绝大部分的经络都已经碳化、断裂。只有在最核心的根部,有一点米粒大小的绿光,如风中残烛,摇曳不定。
而在这片荒漠之上,笼罩着一层肉眼看不见的、灰蒙蒙的“死寂之气”。这股气息,阴冷、霸道,充满了毁灭与终结的意味。多宝楼注入的所有生机灵液,都被这股死气所吞噬、同化,反而成了它壮大的养料。
寻常的木系法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想要救活它,只有一个办法。
破而后立,向死而生。
必须先用至刚至阳的毁灭之力,将这股盘踞在根源的“死寂之气”彻底摧毁,然后再以磅礴的生机之力,为其重塑经络,唤醒那一点沉睡的本源。
而这世间,还有什么力量,比雷霆更具毁灭与新生的双重特性呢?
陈平的心中,一个大胆的计划,已然成形。
“我可以试试。”他抬起头,迎着苏清颜的目光,“但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并且,在我施法之时,任何人不得靠近,不得窥探。”
“这是自然。”苏清颜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静心阁本身便有最强的隔绝禁制,我亲自为你护法,便是楼主亲至,也无法探知其内分毫。”
“好。”陈平点了点头,他走到那玉盆前,深吸一口气,“那么,请苏管事退后,我要开始了。”
苏清颜依言退到了阁楼的角落,美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陈平。她很好奇,这个浑身是谜的少年,究竟要用何等惊世骇俗的手段。
陈平盘膝在玉盆前坐下。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将自己的心神,调整到一种古井无波的空明状态。
他伸出双手,左手悬于木龙根上方,掌心向下。一团浓郁的、散发着勃勃生机的青金色雾气,从他掌心缓缓涌出,如同春日里最和煦的阳光,笼罩了整截焦黑的树根。这是《万木长青诀》的力量,它的作用,不是治疗,而是护持。护住那一点即将熄灭的本源之火,不让它在接下来的雷霆之威下彻底湮灭。
做完这一切,他的右手,缓缓抬起,食指与中指并拢,遥遥指向木龙根那焦黑的根体。
他的神情,在这一刻变得无比肃穆。丹田之内,那七滴青紫琉璃般的液态灵力,开始疯狂旋转。其中,六滴灵力化作滚滚的青金色洪流,涌向他的左手,维持着生机的护持。
而剩下的最后一滴,也是最凝练、最核心的那一滴,则被他毫不犹豫地催动,化作九缕狂暴的紫色雷霆,顺着经脉,直冲右手指尖!
“噼啪!”
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却璀璨到极致,仿佛能刺穿人神魂的紫色电光,在他指尖凝聚成形。
这,就是他目前所能掌控的最强一击,融合了“惊蛰”断剑剑意与自身感悟的,紫霄神雷!
“去!”
陈平心中低喝。
那缕紫色电光,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却以一种超越了视觉的速度,精准无比地,射入了木龙根那焦黑的表皮之下。
在神识的指引下,它没有去破坏那些本就脆弱的经络,而是如同一柄最锋利的手术刀,直捣黄龙,瞬间便找到了那股盘踞在根源深处的“死寂之气”的核心。
“嗤——”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声响。
两种截然相反的极端力量,在木龙根的内部,轰然相遇。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无声的湮灭。
那股霸道阴冷的“死寂之气”,在遇到紫霄神雷的瞬间,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雷霆之力中蕴含的至阳至刚的毁灭属性,疯狂地净化、摧毁着它。而它那股终结万物的特性,也在拼命地反扑,试图消磨雷霆的威能。
木龙根的内部,仿佛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战场。
陈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以雷霆为刀,在如此脆弱的灵根内部进行如此精细的操作,对他神识的消耗,是前所未有的巨大。他的识海,仿佛被无数根钢针来回穿刺,剧痛难当。
但他死死地咬着牙,神识没有半分松懈,精准地操控着那一缕紫霄神雷,将最后一丝“死寂之气”彻底从木龙根的本源中剥离、焚毁。
当那股灰蒙蒙的气息彻底消散的瞬间,陈平如遭重击,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但他顾不上这些,左手掌心,磅礴的青金色生机之力,如同开闸的洪水,疯狂地涌入那已经清除了“病灶”的木龙根之中。
接下来的景象,让角落里一直屏息观望的苏清颜,彻底忘记了呼吸。
只见那截原本焦黑如炭的木龙根,在青金色光芒的笼罩下,开始发生着神迹般的变化。
那些焦黑的碳化组织,竟如同冰雪消融般,一层层地剥落、分解,化作最纯粹的养分,反哺着根体。
那些断裂的经络,在生机之力的牵引下,重新连接、生长。
根部那一点米粒大小的绿光,如同被注入了无穷的能量,轰然爆发,化作一道绿色的光柱,瞬间贯穿了整截树根!
一道道崭新的、充满了生命活力的翠绿色纹路,在树根表面重新浮现、蔓延。
最后,在那焦黑的顶端,一个嫩绿的、带着勃勃生机的新芽,颤颤巍巍地,破“土”而出!
活了!
这株被丹师盟三阶炼丹大师都判了死刑,被多宝楼用无数天材地宝都无法救活的三阶上品灵根,就在她的眼前,就在一个炼气七层少年的手中,枯木逢春,向死而生!
苏清颜那张清冷的玉容上,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她那双美丽的凤眸,因为极度的震惊与狂喜,睁得滚圆,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
她看着那个脸色苍白,嘴角还带着血迹,但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少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捡到宝了!
不,这不是宝,这是一个能创造奇迹的,妖孽!
陈平缓缓收回双手,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他只觉得浑身虚脱,灵力和神识都消耗一空,整个人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但他看着那株在玉盆中舒展着新芽,散发着无尽生机的木龙根,脸上却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成功了。
他不仅救活了木龙根,更重要的是,他验证了自己的道。
生与灭,从来都不是对立。
它们,只是轮回的一部分。
“陈……道友。”苏清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走到陈平身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瓶丹药,递了过去,“这是三阶的‘凝神丹’,快服下。”
陈平也不客气,接过丹药,倒出一粒服下。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清凉之意直冲识海,让他那针扎般的头痛,缓解了许多。
“大恩不言谢。”苏清颜看着陈平,神情无比郑重,“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多宝楼最尊贵的客卿。你的月俸,提升至每月一千块下品灵石。楼内所有资源,你可以随意取用,记在我的账上。在天罗城,只要有我多宝楼在一天,便无人敢动你分毫!”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陈平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另外,我以我个人的名义,再许你一个承诺。日后,若你需要炼制什么丹药,无论是筑基丹,还是更高品阶的丹药,只要我苏清颜能做到,必为你,亲手开炉三次!”
一个筑基期炼丹大师,三次亲手开炉的承诺。
这份谢礼,其价值,已经无法用灵石来衡量了。
陈平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才算真正在这天罗城,站稳了脚跟。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救活木龙根,声名即将在天罗城高层传开的同时。
丹师盟深处的一间密室里,药不然正看着手中一枚刚刚碎裂的传讯玉符,脸上露出了狰狞而得意的笑容。
“苏清颜,你不是要保他吗?我倒要看看,当他出现在‘丹王大会’的必死之局里时,你多宝楼,要如何保他!”
一场更大的风暴,已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