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某间值房内。
崔秀坐在一张酸枝木圈椅上,跷着二郎腿,手中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浓茶。
他身形魁梧,面容带着几分武人的粗豪,眉宇间尽是志得意满。
“李阁老那般为国为民的忠臣,竟落得如此下场!
还不是刘瑾那等阉竖,蒙蔽圣听,迫害忠良!”
“好在,总算为李阁老保全了最后一丝体面,让他走得痛快,没受那千刀万剐之苦。”
他心中想着昨晚的一些事情,呷了一口热茶,只觉得通体舒坦。
就在此时,值房的门被“哐当”一声猛地撞开,一名值守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崔百户!不好了!
东厂的刘公公,带着大队番子,到门口了!
指名要见您!”
“什么?!”
崔秀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泼溅出来,烫得他手背一红。
他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顶门。
但他强自镇定,将茶盏重重顿在桌上,厉声呵斥道:
“慌什么?!没规矩的东西!天塌不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你去告诉刘公公,就说我有紧急公务在身,暂时不便相见,请他改日……”
那值守都快哭出来了,声音带着哭腔:“可是……可是刘公公他……”
“可是什么?
聋了吗?!”
崔秀勃然大怒,借此掩饰内心的恐慌。
“不必回了,我已经进来了。”
一个阴柔、缓慢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话音未落,一身猩红蟒袍的刘瑾,缓步踱入了值房。
在他身后,大批东厂番子如狼似虎,眼神凶戾。
刘瑾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但那笑意,只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崔百户,好大的官威啊。”
刘瑾细长的眼睛扫过桌上泼洒的茶水,又落在崔秀强作镇定的脸上。
“我亲自前来,竟连见你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不知崔百户在忙什么天大的公务?”
值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锦衣卫校尉、力士都噤若寒蝉,深深低下头去。
崔秀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起身拱手:
“不知公公大驾光临,我有失远迎,万望公公恕罪!
实在是……实在是有些卷宗需要即刻处理……”
刘瑾懒得与他虚与委蛇,打断了他话,开门见山:
“少跟我来这套!
说吧!给李东阳送牵机药,是谁指使你做的?”
崔秀只觉得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心脏狂跳。
但他知道此事万万不能承认,否则必是灭门之祸。
他脸上露出极度错愕与无辜的神情,甚至带着一丝被冤枉的愤懑:
“公公!您这是从何说起啊?
什么牵机药?
我完全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我一向尽忠职守,循规蹈矩。
不知何处得罪了公公,竟让公公如此误会?”
“误会?呵呵……”
刘瑾阴恻恻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狭窄的值房里回荡,令人牙酸,
“崔秀啊崔秀,跟我装糊涂、玩心眼。
你可真是找错了菩萨,拜错了庙!”
他猛地收敛笑容,脸上瞬间结满寒霜。
“既然你的嘴这么硬,那就锁起来,带到东厂刑房里,我自有办法让你慢慢想,仔细说!”
几名东厂番子如饿虎扑食般上前,就要拿人。
崔秀彻底慌了,他一边挣扎,一边嘶声喊道:
“刘瑾!我乃朝廷正六品锦衣卫百户!北镇抚司的人!
你东厂纵然势大,也无权随意抓捕锦衣卫官员!
你这是坏了规矩!我要见指挥使!我要上奏陛下!”
“规矩?”
刘瑾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语气森然。
“在这件事上,我的话,就是规矩!
皇爷特许我稽查此事,若有阻拦,杀无赦!”
“带走!”
东厂刑房。
崔秀被剥去官服,赤着上身,绑在刑架上,已然不成人形。
鞭痕、烙伤遍布全身,十根手指肿胀发紫。
指甲盖下插着细长的竹签,鲜血顺着指尖滴滴答答落下。
他耷拉着脑袋,气息微弱,但眼神中依旧残留着一丝顽固。
刘瑾坐在对面,好整以暇地用小锉刀修理着指甲,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看不出来啊,崔百户。”
刘瑾放下锉刀,语气带着一丝嘲弄。
“你这身贱骨头,倒是比我想的要硬朗几分。
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有的是耐心,咱们可以慢慢玩。
东厂七十二道风味,你才尝了几道?
后面的,更精彩。”
崔秀艰难地抬起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刘瑾,你休想屈打成招!我什么都没做!
你如此栽赃陷害,滥用私刑。
难道就不怕有朝一日,皇爷明察秋毫,治你的罪吗?”
“屈打成招?”
刘瑾像是被逗乐了。
“我经手过的案子,比你吃的饭都多;
打死打残的人,能填满这间屋子。
但‘屈打成招’的,一个都没有!”
“因为我抓的人,都有该死的罪!
区别只在于,他们是痛快地认罪?
还是像你一样,非要受尽这皮肉之苦,才肯老实交代!”
他一挥手,行刑的番子再次举起了沾水的皮鞭。
“啪!啪!”
鞭子如同毒蛇般抽打在旧伤之上,崔秀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身体剧烈地颤抖。
但他却依旧死死咬着牙,不肯松口。
刘瑾看着他这副模样,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淡淡一笑。
“啧啧,真是条硬汉子,倒是让我有些刮目相看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诡异而残忍。
“就是不知道,你的心肠,是不是和你的嘴一样硬。”
他朝身后示意了一下。
一名番子抱着一个七八岁、穿着粉色袄裙的小女孩走了进来。
那女孩梳着可爱的双丫髻,小脸如同玉琢般精致。
此刻见到这种情况,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小小的身体在番子怀中瑟瑟发抖,如同风中凋零的花蕊。
她看到刑架上血肉模糊的崔秀,先是愣住,随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爹爹!爹爹!你怎么了?!”
“媛儿!!”
崔秀看到女儿,目眦欲裂。
“刘瑾!你个阉狗!畜生!
祸不及妻儿!有什么事冲我来!
放开我女儿!她还是个孩子!
你不是人!!”
“祸不及家人?”
刘瑾仿佛听到了最可笑的话。
他走到小女孩身边,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女孩冰凉滑嫩的小脸。
女孩吓得浑身僵直,哭声都噎住了。
“崔秀,”
刘瑾的声音冰冷如铁。
“你身为天子亲军,锦衣卫百户,世受皇恩!
你做的,是欺君叛国、私通逆臣的勾当!
你还有脸跟我讲江湖道义?
皇爷的恩典,大明的法度,都被你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的手指缓缓下滑,不知何时,一柄寒光闪闪、造型精巧的短刀出现在他手中。
他用冰冷的刀背,在女孩稚嫩的脸颊上轻轻划过,动作轻柔,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威胁。
“多水灵的小姑娘啊,跟玉雕的人儿似的。”
刘瑾刀锋微微翻转,折射出冰冷的光。
“这么一张小脸,若是用这刀尖,在上面划上几道口子……
嘿嘿,是不是有些暴殄天物?
说真的,我还真有点不忍心呐。”
“不!不要!不要动我女儿!!”
崔秀的心理防线被这最残酷的一幕彻底碾碎。
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硬气,在女儿的生命面前土崩瓦解。
刘瑾抓住他的软肋,让他不得不屈服。
他涕泪横流,声音满是绝望和恐惧。
“我说!我全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