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捏着那卷微缩的纸条,如同捏着一块灼热的冰。陈默最后留下的警告,像毒藤的汁液,渗入林夕的血液,让她在天台微凉的夜风中,感到刺骨的寒冷。
「小心你身边的人。信任,是最后的奢侈品。」
这句话,配上那个被荆棘缠绕的星星图案,像一个恶毒的诅咒,将她刚刚建立起的一点点脆弱的安全感击得粉碎。
她下意识地望向楼下。夜色中,守卫们的身影如同黑色的剪影,步伐规律,沉默无声。王书记带来的这些人,真的全都可信吗?那个隐藏在更高层级的“保护伞”,其触角会不会已经延伸到了这个号称绝对保密的安全屋?
她迅速将纸条重新卷好,塞回U盘尾孔,藏进贴身口袋。这个动作,让她感觉自己像个潜伏的同谋,在自己的庇护所里,进行着隐秘的反抗。
回到房间,父亲林天明已经睡着,呼吸微弱但平稳。看着他憔悴的睡颜,林夕心中五味杂陈。父亲用生命赎罪,换来了她的生路,但这条生路,似乎依然布满荆棘。
她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毫无睡意。陈默纸条上的信息在她脑中反复盘旋:
“夜枭”——陈建国的代号。一个本应死于爆炸的人,可能还活着,在进行着更危险的地下调查。
“失联数月”——意味着情况凶多吉少。
“更高层级的保护伞”——像一片巨大的、无形的阴影,笼罩在所有试图追寻真相的人头上。
她该怎么办?将纸条交给王书记?但如果王书记就是那个“保护伞”,或者他身边有内鬼,那岂不是自投罗网?不交?仅凭她自己,又能做什么?
巨大的无助感和孤立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第二天清晨,王书记带来了一个消息:技术专家已经利用陈默留下的最终密钥,成功解密了部分核心数据,取得了重大突破。一些之前被掩盖的批示和资金流向浮出水面,足以对多名关键人物采取强制措施。
“这是一个重要的阶段性胜利。”王书记的脸上带着疲惫的振奋,“不过,‘蝎子’组织树大根深,残余势力肯定会疯狂反扑。你和你的父亲,还需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林夕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试图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但王书记的眼神坦荡而坚定,充满了与罪恶斗争到底的决心。这让她内心的疑虑稍微动摇了一些。
也许,陈默的警告,只是过度谨慎?毕竟他经历了太多的背叛。
“王叔叔,”林夕斟酌着开口,决定进行有限的试探,“陈默他……有消息了吗?”
王书记的眉头皱了起来,摇了摇头:“还没有。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们查遍了所有交通枢纽和监控,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这很不寻常。”
他的担忧看起来是真实的。
“那……关于他父亲,陈建国工程师,除了事故,你们之前有没有调查到其他……特别的地方?”林夕小心翼翼地追问。
王书记的目光锐利地看向她,带着一丝探究:“为什么这么问?”
林夕的心一跳,表面维持着镇定:“就是……就是觉得陈默之前的状态很不对劲,好像背负着比家仇更重的东西。我瞎猜的。
王书记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压低声音说:“告诉你也没关系,但必须绝对保密。我们内部,确实有一种未经证实的推测——陈建国同志,可能并没有在那场爆炸中牺牲。”
林夕的心脏猛地收缩,但努力控制住表情,等待下文。
“有迹象表明,他可能提前察觉到了危险,并可能在一些极其隐秘的渠道协助下,制造了死亡的假象,转入地下继续收集证据。但这只是最大胆的推测,没有任何实证支持。而且,如果他真的还活着,这么久没有音讯……”王书记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这番话,与陈默纸条上的信息部分吻合,但王书记主动提及,反而减轻了林夕对他的怀疑。
难道,值得警惕的,是王书记身边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安全屋的生活单调而平静。林夕配合着心理医生的疏导,身体逐渐恢复,但内心的弦始终紧绷着。她暗中观察着每一个接触到的守卫和工作人员,试图从他们的言行举止中找出破绽,但一无所获。
父亲林天明的身体也在慢慢好转,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交流。他变得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都望着窗外发呆,眼中充满了悔恨和一种听天由命的麻木。只有当林夕提起陈默一家时,他才会流露出深刻的痛苦。
一周后的一个下午,林夕被请到一间小会议室。王书记和另外两名看起来级别很高的、面容严肃的调查人员在那里等她。
“林夕同学,请不要紧张。”王书记语气温和,但气氛却有些凝重,“这位是纪委的刘处长,这位是国安的李同志。我们今天找你,是想再核实几个关于陈默的关键细节。”
林夕的心提了起来,点了点头。
刘处长率先开口,问题直接而锋利:“林夕同学,根据我们的调查,在事发前一段时间,陈默的银行账户有几笔来源不明的小额资金流入。而在他失踪后,这些账户里的钱也被迅速转移。对此,你知情吗?”
林夕愣住了。陈默……收了不明来源的钱?这怎么可能?
“我……我不知道。”她如实回答,“他从没跟我提过钱的事。”
李同志接着问,他的眼神更锐利,像能穿透人心:“我们调取了大量监控,发现陈默在便利店事件前,曾多次独自出现在城西的‘蓝湾’码头附近,那里是废弃仓库区,人员复杂。他去那里做什么,见过什么人,他有没有向你透露过?”
蓝湾码头?林夕完全不知道这个地方。她只能摇头。
问题一个接一个,都指向陈默不为人知的行踪和可疑举动,试图拼凑出另一个版本的陈默——一个可能因为仇恨和绝望,早已与某些势力有所勾连,甚至可能扮演了不光彩角色的陈默。
林夕起初还努力为陈默辩解,但随着问题的深入,她的后背开始渗出冷汗。这些调查并非空穴来风,它们指向了一种可怕的可能性:陈默的复仇之路,或许远比她想象的更黑暗、更复杂。他递给便利店收银员的纸条,他手指上的伤口,他最后那句关于“金蝉脱壳”的话……是否都有另一层含义?
审讯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林夕感到精疲力尽,内心充满了混乱和新的恐惧。
最后,王书记做了总结,语气沉重:“林夕,我们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怀疑陈默,而是希望你能理解,这场斗争的复杂性远超想象。很多人,在巨大的压力和诱惑下,可能会迷失。我们希望,如果陈默联系你,你能劝他回来,把一切说清楚,争取宽大处理。”
他们……他们在暗示陈默可能已经变节?或者至少,行走在法律的边缘?
林夕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间,脑子里一团乱麻。官方调查呈现出的陈默形象,与那个在废墟中救她、留下最终密钥的陈默,形成了可怕的分裂。她该相信哪一个?
深夜,林夕再次失眠。她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天台上,渴望冰冷的夜风能吹散心头的迷雾。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楼下院子角落的阴影里,有两个身影正在低声交谈。是王书记和那个国安的李同志。
距离太远,听不清具体内容,但两人的姿态似乎有些……不寻常。李同志递给王书记一个很小的、像是U盘或存储卡的东西。王书记接过,快速塞进口袋,然后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个隐秘的交接,发生在深夜无人的角落,显得极不寻常。
林夕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缩回阴影里。
紧接着,她看到王书记独自一人,走向安全屋的主楼,但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拐进了走廊尽头那间——信号屏蔽室。
那是整个安全屋唯一无法被任何外部信号监控和窃听的地方,通常只在处理绝密信息时使用。
王书记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独自一人去信号屏蔽室?他去处理什么?是那个李同志刚给他的东西吗?
林夕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陈默纸条上的那句话:
「小心你身边的人。信任,是最后的奢侈品。」
以及,那个被荆棘缠绕的星星图案。
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像毒蛇一样缠上了她的心脏——
如果……
如果那个需要小心的“身边的人”,
指的就是看似正直无私、一直保护着她的……
王书记本人呢?
她死死捂住嘴,才没有让自己惊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