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振雄」。
这个名字像一枚烧红的钉子,狠狠楔入林夕的脑海,瞬间将她所有的思维烧灼成一片空白。
吴瀚的父亲?
那个总是笑容爽朗、邀请大家去他家别墅玩、父亲是“成功企业家”的吴瀚?他的父亲,竟然是当年事故后,第一时间出面与父亲签署那份充满疑点补偿协议的厂方代表?!
巨大的震惊让林夕几乎握不住那个皱巴巴的文件袋。她猛地蹲下身,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手指颤抖着快速翻阅着那份所谓的“补充说明”。
文件用语官方而模糊,通篇强调“友好协商”、“自愿离职”、“一次性了结”,却对事故原因、责任认定只字未提,更像是一份精心设计的封口协议。父亲当年的签名蜷缩在角落,显得无力而苍白。
为什么这份明显该被严密保管的内部文件,会出现在这个废弃艺术区的角落?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让她看到?
那个神秘男人刚走,这份文件就出现……是他留下的?他用这种方式提醒她?还是说,有另一股力量,在暗中将线索推到她面前?
所有的思绪乱成一团麻。吴瀚那张总是带着阳光笑容的脸,此刻在记忆中变得模糊而可疑。他知道吗?他接近陈默,是出于真心,还是……别有目的?那些热情的邀请,那些看似不经意的打探……林夕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她需要冷静。她需要仔细查看U盘里的证据!
她攥紧文件袋和U盘,快步走向那家24小时自助自习室。办理了最偏僻的一个小隔间,反锁上门,与世界隔绝。
打开笔记本电脑,插入U盘。十七个加密文件安静地排列着。她点开第一个标注“内部初版”的检测报告pdF。
密密麻麻的数据、复杂的曲线图、专业术语扑面而来。她努力聚焦,跳过晦涩的技术细节,寻找结论性的语句。
很快,她的目光定格在“风险评估”一栏。
那里用加粗的红色字体清晰地写着:「7号管道焊缝多处存在严重疲劳裂纹及腐蚀减薄,承压能力已远低于设计标准,强烈建议立即停用更换,否则极有可能发生灾难性破裂泄漏事故。」
报告日期,比官方事故报告早了整整十一个月!
林夕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她快速点开后续几份文件。都是不同时间点、不同部门的内部警告和催促整改的纪要,但都被层层批示“暂缓”、“研究”、“待资金到位”。
而最后一份,日期距离事故仅一周,是最高管理层的一份会议纪要扫描件。上面的决议冰冷而清晰:「为确保xx重点生产任务如期完成,7号管线维持现状态运行,加强巡检频次,任务完成后立即安排检修。」
下面有数个签名。其中一个签名,龙飞凤舞,却依旧可以辨认——
吴振雄。
是他!就是他和其他人,共同拍板,为了所谓的生产任务,无视警告,将那么多生命置于险境!
愤怒和恶心感涌上林夕的喉咙。她几乎能想象出陈默父亲当年拿着这些报告四处奔走却无人理会的绝望!
证据确凿!铁证如山!
但如何让这些证据发挥作用?正如那个神秘男人所说,直接抛出去,很可能石沉大海,甚至引来更疯狂的报复。
苏老师和她丈夫那边还没有消息。她需要等待,但等待意味着被动。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捡来的、关于父亲协议的文件上。吴振雄……吴瀚……
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念头在她脑中形成。
或许……可以从吴瀚那里,试探一下?他到底知不知情?如果不知情,他是否可能成为突破口?如果知情……那也能确认敌人的范围。
她知道这很冒险,无异于与虎谋皮。但她手中握有证据,或许能有一丝谈判或录音取证的机会?
她被这个想法攫住了。一种混合着愤怒、恐惧和孤注一掷的情绪驱使着她。
她拿出那个只能联系神秘男人的一次性手机,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拨打。她不能事事依赖别人。
她用自习室的电脑,注册了一个全新的、匿名的邮箱。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找到了吴瀚的微信——那是之前数学小组讨论时加的。
她斟酌着用词,发送了一条消息:
「吴瀚,睡了吗?有点关于陈默家以前的事,想问问你,方便聊聊吗?」
消息发出去后,每一秒的等待都无比煎熬。她死死盯着屏幕。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
「林夕?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惊讶表情)陈默家的事挺惨的,我知道的也不多。怎么了?」
回复得很快,语气看起来正常,带着适当的惊讶和关心。
林夕的心稍稍落下一点,但警惕丝毫未减。
「就是今天看到一些旧新闻,心里挺难过的。想到陈默现在这样,哎……你爸爸不是也在相关企业工作吗?不知道了不了解当年具体情况?」她小心翼翼地试探,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感慨和好奇。
这一次,对方沉默了稍久。
「我爸公司确实和那边有点业务往来,但具体事故原因官方不是早有结论了吗?就是意外吧。唉,别提这些伤心事了,都过去了。对了,你最近怎么样?好久没见你了。」
吴瀚的回答滴水不漏,迅速将话题引开,并反过来试探她的近况。
林夕的心沉了下去。这种回避和转移话题,本身就透着不寻常。如果完全无关,正常人多少会附和几句感慨。
她决定再逼进一步。
「我其实看到点不一样的东西……可能当年的结论,没那么简单。」她故意说得含糊,留下钩子。
这一次,几乎是立刻!
吴瀚直接拨打了微信语音过来!
铃声突兀地响起,在寂静的自习隔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吓了林夕一跳。
接?还是不接?
林夕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吴瀚的名字,心脏狂跳。直接通话,风险极大,更容易暴露情绪和被对方试探,但也可能获得更多信息。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但没有先开口。
“喂?林夕?”吴瀚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依旧带着他惯有的阳光语调,但仔细听,似乎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你看到什么了?可别瞎看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啊。”
“不是谣言。”林夕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是一些……当年的内部文件。”
电话那头沉默了。死一般的沉默。甚至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到。
这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让林夕感到窒息。
几秒钟后,吴瀚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明显冷了几分,阳光的外壳似乎出现了裂痕:“林夕,听我一句劝,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深究对谁都没好处,尤其是对陈默。他好不容易才稍微平静一点,你再翻这些旧账,不是又去撕他的伤疤吗?”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为陈默考虑,却带着一种隐晦的威胁和警告。
“如果真的只是旧账,为什么怕人翻?”林夕反问,指尖冰凉。
“我不是怕!”吴瀚的语气陡然激动起来,但又迅速压下,变得语重心长,“我是为你好!你知道牵扯到这些事情里有多危险吗?有些浑水,不是你该蹚的!你拿着那些不知道哪儿来的东西,只会惹祸上身!”
“你怎么知道我拿着东西?”林夕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
吴瀚再次语塞。电话那头传来他明显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我猜的。”他最终生硬地说,“总之,林夕,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把那些东西删了,忘了这件事。对你,对陈默,对所有人都好。不然……后果你真的承担不起。”
他的语气里,那份熟悉的阳光开朗已经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赤裸裸的警告。
就在这时,林夕的新邮箱突然弹出了一条新邮件提示!
发件人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址。
邮件标题只有三个字:「看窗外」。
林夕的心猛地一颤!她下意识地抬起头,透过自习室隔间小小的玻璃窗,看向外面漆黑的夜色。
对面那座废弃工厂的屋顶边缘,不知何时,亮起了一个小小的、微弱的红色光点。
像烟头,又像……
某种激光瞄准器发出的指示光点!
那光点,正不偏不倚地,稳稳地落在她所在的这间自习室的玻璃窗上!
林夕的血液瞬间冻结成了冰!
电话那头,吴瀚似乎听到了她骤然停止的呼吸,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冰冷,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的轻松:
“看来,‘他们’已经找到你了。现在,相信我说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