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刚才……是不是给你打过电话?”
陈默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像淬了冰的刀刃,每一个字都带着毁灭性的寒意,狠狠劈开雨幕,钉入林夕的心脏。
他眼中那赤红的、疯狂的恨意,如同眼前吞噬了他母亲生命的烈火,瞬间将林夕席卷、灼烧。她僵在原地,赤脚站在冰冷的积水中,却感觉浑身都被点燃,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疼痛。
他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知道她父亲在那个关键时刻打来过电话。
他甚至可能……将这场突如其来的、夺走他最后亲人的大火,与她父亲的那通电话联系在了一起!
“我……”林夕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否认?解释?在这样巨大的悲痛和指控面前,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甚至是一种更深的侮辱。
消防指挥员意识到气氛不对,看了看状若疯狂的陈默,又看了看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林夕,试图介入:“同学,你冷静一点,现在最重要的是……”
“是不是?!”陈默猛地甩开指挥员试图安抚的手,目光死死锁着林夕,声音陡然拔高,近乎咆哮,盖过了所有的嘈杂雨声和火场噪音,“他打电话跟你说了什么?!他是不是知道会这样?!是不是他——!”
最后那个猜测,他没有喊出来,但那未尽的指控,像一颗子弹,悬停在两人之间,带着致命的杀伤力。
林夕在他的逼视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泪水疯狂混合而下。她看着眼前这个被彻底摧毁的少年,看着他眼中那片燃烧的废墟和绝望,她父亲那张充满悔恨与谎言的脸再次浮现,巨大的负罪感和无力感像沼泽一样将她吞没。
是她父亲的懦弱和贪婪,间接导致了陈默家庭的第一次破碎。
而现在,他关键时刻的电话,又与这第二次、更彻底的毁灭时间重合!
她如何能辩解?如何能脱罪?
她甚至……也开始怀疑。
那场父亲描述中“只是为了取U盘”而发生的追逐和“小擦碰”,真的那么简单吗?
这场大火,真的只是“老旧线路”引发的意外吗?
父亲在电话里极力撇清关系的“误会”说辞,是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掩饰?
“对不起……”最终,从她喉咙里挤出来的,依旧只有这三个最无用、最苍白的字眼。她低下头,无法再承受他那焚心蚀骨的目光。
这句“对不起”,在陈默听来,无异于一种默认。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像是所有支撑他的力量瞬间被抽空。那疯狂的恨意还在他眼中燃烧,却逐渐被一种更深、更绝望的灰烬所覆盖。
他看着她,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她,又像是再也不认识她。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转回了身,重新面向那片燃烧的废墟。他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那无声的、彻底的隔绝,比任何咆哮和斥责都更让林夕感到冰冷和绝望。
救援和灭火工作还在紧张地进行。刺耳的警笛声、水柱冲击火场的轰鸣声、建筑物的爆裂声、人员的呼喊声……这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林夕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赤着脚,呆呆地站在雨里,站在警戒线外,看着陈默裹着银色隔热毯的、冰冷的背影。她不敢靠近,也无法离开。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寒冷刺骨,却比不上心中的万分之一。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火势似乎得到了一些控制,但浓烟依旧滚滚。
两名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用担架抬着一样东西,从警戒线内步履沉重地走了出来。那样东西被盖上了白色的布单,布单下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令人心碎的人形轮廓。
担架经过陈默面前时,停顿了一下。
陈默的身体猛地一震,攥着隔热毯边缘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几乎要撕破那层薄薄的银色材料。但他没有动,没有哭,甚至没有再看一眼,只是将头埋得更低,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那种强行压抑的、无声的悲痛,比嚎啕大哭更加令人窒息。
担架被抬上了一辆黑色的、沉默的车。车门关上的声音,在雨夜里显得异常沉重,像最后的丧钟。
林夕捂住嘴,泪水再次奔涌而出。她几乎能感受到陈默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彻骨的、永恒的孤独和冰冷。这个世界上,最后与他血脉相连的人,也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离他而去了。
而这一切,都与她,和她那个背负着原罪的家庭,脱不开干系。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在湿透的睡衣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她麻木地拿出来。屏幕已经碎裂,但还能勉强看清。
是一条新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内容只有简短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句话:
「告诉你父亲,东西我们拿到了。让他管好嘴,也管好你。别忘了,星星橡皮不止一块。」
林夕看着这条短信,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连呼吸都停止了。
东西拿到了?是指那个U盘?那个神秘人不是父亲的朋友吗?U盘不是被成功取走了吗?难道……那个神秘人也是对方的人?父亲被骗了?还是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戏?
管好嘴?管好你?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而最后一句……“星星橡皮不止一块”……
这是什么意思?!
一种冰冷彻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林夕。对方不仅仅知道U盘,知道她父亲,甚至知道……她和陈默之间那段最深、最隐秘的童年连接!那块星星橡皮,对方知道它的意义!甚至暗示着,他们掌握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和软肋!
这条短信,彻底印证了她最坏的猜想!
这场大火,绝非意外!
这是一场蓄意的、残忍的灭口和警告!
而她的父亲,从头到尾,都深陷其中,甚至可能……一直在被利用和威胁!
她猛地抬头,看向陈默的背影。
他知不知道他和他母亲,从头到尾都生活在怎样的危险之中?他知不知道,他父亲的笔记,他拼命保存的真相,会引来如此狠毒的杀身之祸?
她几乎要冲过去,把手机递给他看,把这条可怕的短信给他看!
但她的脚步刚一动,就僵住了。
给他看什么?
看这条威胁短信?这只会让他更加确信她父亲与这一切有关!
看那句关于“星星橡皮”的暗示?这只会玷污他们之间最后一点干净的回忆!
告诉他,他和他母亲,可能从头到尾都是因为她父亲当年的选择而被迫卷入、最终被牺牲的棋子?
这太残忍了。这等于在他刚刚失去一切的伤口上,再泼上一盆滚烫的、肮脏的镪水!
她不能。
她死死攥着手机,指甲嵌入掌心,疼痛让她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就在林夕陷入巨大的痛苦和两难之时,一直如同石雕般沉默不动的陈默,忽然有了动作。
他猛地扯掉了身上那条银色的隔热毯,任由它掉落在泥泞的水洼中。他站起身,动作因为长久的僵硬和寒冷而有些踉跄,但背影却挺得笔直,带着一种决绝的、令人心悸的冰冷。
他没有回头再看林夕一眼,也没有再看那片仍在冒烟的废墟。他的目光投向雨夜深处,投向未知的、黑暗的前方。
然后,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异常坚定地,朝着警戒线外、与所有人相反的方向走去。
仿佛这里的一切——火灾、死亡、悲伤、以及她——都再也与他无关。
“陈默!”林夕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声音嘶哑。
他没有停留,没有回应,脚步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他的身影很快就被密集的雨幕和夜色所吞没,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渐行渐远的轮廓。
林夕想追上去,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彻底消失的前一刻,林夕看到他似乎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借着远处消防车闪烁的、划过雨幕的灯光,林夕清晰地看到——
那是一把古老的黄铜钥匙。
钥匙的尾端,那一点**薄荷绿色的橡皮碎块**,在红蓝交错的光影中,一闪而过。
像灰烬中,最后一颗冰冷、固执、不肯熄灭的——
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