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厅内只剩皇家人与王家五口以及侍卫们时,肖怀湛才转身对着王砚,声音清晰而郑重道:“王大人,这位便是当今圣上,吾皇万岁。”肖怀湛话音未落,王砚已带着家人“噗通通”一声声跪倒在地,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整齐的闷响。王家人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五人俯首在地,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连头都不敢抬,王砚官帽上的流苏垂在地上,一动不动。
皇帝放下手里的折扇,指尖摸着下巴的短须,那胡须打理得很整齐,泛着些微的白。他声音温和却带着威严,像春日里的暖阳,却又透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爱卿平身。”
“谢陛下。”五人齐声应道,声音带着不同程度的颤抖,缓缓起身,依旧垂着目光,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直视圣颜。
皇帝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动作优雅,慢悠悠道:“上次湛儿在建州遇险,幸得你家大公子出手相救,才免了一场灾祸。朕作为父亲,今日来都城,一来是看看新建的守备军,二来,也是特意来道谢。”
这话一出,王砚和王子旭脸色骤变,两人“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王砚双手撑在地上,声音发颤:“陛下折煞臣了!能护三皇子无虞,是臣父子的本分,怎敢劳烦陛下亲临?更不敢邀此功劳!臣……臣惶恐!”
王子旭额头沁出一层薄汗,那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手心的汗都浸湿了袖口,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上次的事,他人都没有回来,未出半分力,最后功劳却算在了他头上,如今当着天子的面被提起,他只觉得后背发凉,“欺君之罪”四个字在脑子里反复打转,连呼吸都不敢重了,生怕一喘气,就被陛下察觉出异样。
皇帝没让他们起身,目光却越过两人,落在了站在后面的王子卿身上。只见那姑娘身着淡青色襦裙,裙摆绣着几株浅淡的兰草,兰草的叶子用银线勾勒,外罩银灰色外袍,在天光下泛着微光;透着一种高雅沉稳的气质。她姿容秀丽却不张扬,眉如远山,眼似秋水,此刻垂着眉,敛着眼,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整齐。她神态娴静得像一汪静水,明明身处天子面前,面对这般威严的阵仗,却不见半分惊慌,也没有刻意的谦卑,只透着股恰到好处的从容,仿佛厅里的压力、帝王的威严,都沾不到她分毫。
皇帝眼底掠过一丝赞许,那眼神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放下茶碗,笑着起身,走到王砚父子跟前,弯腰伸手扶起他们,指尖轻轻拍了拍王砚的手背,那动作带着几分亲近,却依旧不失帝王的分寸:“爱卿不必惶恐,朕知道你父子忠心。你啊,生了一双好儿女——羡煞旁人。”
王砚被天子搀扶起来,感觉腿都有些发软,忙躬身道:“陛下谬赞!皇家子孙才是人中龙凤,臣的儿女不过是凡俗之辈,粗通些礼数罢了,不敢与皇子公主相比。”他这话既捧了皇家,又没显得刻意,分寸拿捏得极好。
皇帝笑了笑,没再纠结这个话题,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朕听说,按寻常章程,新建的守备军至少要一年才能初见规模,有些地方甚至要一年半。但湛儿给朕递的折子上说,你们这守备军,不过三个月就有了成效,兵士训练有素,营房也规整。朕今日来都城,正好借此机会,亲眼瞧瞧。”
提到守备军,王砚才稍稍定了定神,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那汗已经凉了,沾在皮肤上有些发痒。他躬身回道:“陛下信任,才给了臣等筹建守备军的机会。这成效,绝非臣一人之功——多亏了三皇子从旁扶持,事事亲力亲为,从兵士的招募到规划营房布局,都亲自过问;还有林将军家的林肃小公子,他精通兵法,亲自指导兵士训练、甚至还改良了阵法。臣不过是做了些统筹的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好,好一个‘分内之事’!”皇帝爽朗地笑了起来,声音在厅里回荡,带着几分畅快,“朕就喜欢你这实在劲儿!明日,朕就亲自去军营瞧瞧,看看湛儿和林小子的功劳,到底有多大,也看看朕的兵士,是不是真像折子上说的那般精锐。”
“陛下舟车劳顿,一路辛苦,”王砚忙道,“臣已让人备好房间和膳食。不如先随臣去歇息片刻,养养精神,等晚些时候,再用膳?”
“也好。”皇帝点点头,对着白发老者递了个眼神。老者起身,拄着拐杖跟在后面,动作依旧慢悠悠的。王砚在前引路,肖怀湛、王子旭紧随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正厅,脚步声在回廊里渐渐远去。
经过王子卿身边时,肖怀湛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很,有担忧,有惶恐,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沉重,像蒙了层雾,让她心里莫名一沉。他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便转身跟上了队伍。
等他们走后,王子卿才轻轻舒了口气,指尖却依旧攥着襦裙,心里打起了鼓:“陛下亲自来,说是谢恩、看守备军,可肖怀湛这眼神……绝不是这么简单。难道这次,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是因为神医谷?还是因为亲卫的事?”无数个念头在她脑子里打转,让她心口发闷。
接下来的大半天,刺史府都静悄悄的,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王砚和王子旭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皇帝住的“静云院”外,随时听候吩咐,连吃饭都是在廊下匆匆应付,眼神更是不敢离开院门半分。王子卿回了自己的“疏桐院”,却没心思歇息,只坐在窗前,反复琢磨着肖怀湛的眼神和皇帝的话,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左一进来汇报亲卫训练时,见她神色凝重,也没多问,只把训练章程放在桌上,轻声道:“小姐,若有吩咐,随时叫属下,亲卫那边都安排好了,不会出岔子。”王子卿沉声道:“最近一段时间,停止亲卫的一切训练活动,你们也只是普通的侍卫,暂时什么都不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