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时嫌弃过你?”萧宸翊低笑出声,眉眼弯起,眼角的细纹都带着温柔,“倒是你,小时候像块牛皮糖,我走到哪你跟到那,连我去练剑都要蹲在旁边看。”
“就有!”王子卿立刻反驳,掰着手指数得认真,“我那时候晚上怕黑,偷偷溜去你帐里想跟你睡,你一把揪着我的衣领,就把我关在门外!不止一次呢,动不动就赶我走!”
萧宸翊听后,笑得前仰后合,喝了口清酒,才慢慢缓解,声音柔得像月光:“傻月儿,刚开始谁知道你是女孩子?军营里清一色的男儿郎,你又黑又瘦,头发被父亲剪得短短的,穿的都是我以前的旧衣服,衣服大就不说了,那些衣服都是男孩子的衣服。你又不说话,孤零零的一小只,大家都以为你是个小子。哥哥担心你,就把你带在身边,同吃同睡也没觉得不妥,还教你我家祖传的萧家枪法。”
他的目光飘向远处的月光,似是透过夜色看到了当年那个小小的身影,声音愈发轻柔:“后来父亲和崔神医喝酒聊天,我才知道你是个官家小姑娘。虽说那时候你才六岁多不到七岁,看着小小一只,瘦得像根豆芽菜,但‘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总不能破。我只好让亲兵给你收拾了旁边的小帐,结果你夜里总偷溜过来,扒着我的帐门不肯走,我没法子,才把你拎出去的。”
“嘿嘿,最后你还不是让我进去了!”王子卿立刻得意起来,眉眼都染上了得逞的笑意,像只偷吃到鱼的猫。
萧宸翊定定地看着她,脑海里的画面愈发清晰:当年那个黑瘦的小人儿,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小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角,说什么也不肯回自己的帐子。他硬下心肠把她拎到门外,转身刚要关门,就见她抱着父亲的披风蹲在门槛边,小身子缩成一团,头埋在披风里,肩膀一抽一抽的,谁劝都不肯动。
他终究是心软了,看着她抱着披风打盹,只好陪着她在小帐里,等她睡熟了才悄悄离开,回自己的营帐。可没过多久,就听见门口有细碎的响动,睁眼一看,黑暗中小人儿正抱着披风,悄悄摸摸、踉踉跄跄地,往他的床榻边挪,最后蜷缩在冰冷的脚踏上,怀里还紧紧抱着披风。黑暗中,她睡不安稳,偶尔惊醒时眼里的惶恐,像小爪子似的挠着他的心,让他再也狠不下心。
后来便索性让她睡在自己的营帐里,他自己打地铺。可好几次半夜醒来,总能发现小人儿,从柔软的床铺上爬下来,缩到他的脚边,小小的身子挨着他,才睡得安稳。那样好气又好笑的日子,一过就是多半年,直到她跟着崔神医回了神医谷。
回忆一闪而过,萧宸翊收回目光,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发梢,温柔笑道:“是啊,月儿那么可爱,眼睛亮得像星星,哥哥怎么舍得真把你关在外面。”
王子卿心里一暖,像小时候那样,自然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发丝垂落铺展在他的衣袖上,声音软软的,带着点依赖:“还是彦青哥哥最好。”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将身影拉得很长很长。远处的军营依旧灯火点点,像撒在黑夜里的星子,近处的风轻轻吹过,带着清酒的醇香与彼此身上熟悉的气息,在边关的夜色里静静流淌,温柔得不像话。
王子卿的指尖在微凉的陶制酒壶沿上,轻轻摩挲了两圈,方才压下心头那点迟疑,声音闷闷的,像被夜风裹着似的,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好奇与试探:“对了,彦青哥哥,之前我听来往客商闲聊,说你回京那几年,陛下曾给你赐过好几次婚……可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成亲呢?”
她的话音刚落,原本还算松快的氛围便像被投入了一块寒冰,瞬间凝住了。萧宸翊握着酒壶的手猛地一顿,指节下意识地收紧,原本含着浅淡笑意的唇角倏地抿成一条直线,连眉宇间都笼上了一层化不开的寒霜。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在眼下投出一片阴翳,将眸底翻涌的复杂情绪,藏得严严实实。片刻后,他才抬手拿着清酒,仰头将那瓶微凉的液体猛灌一口——酒水滑过喉咙时的凉意,竟半点也压不住胸腔里沉沉浮浮的郁气。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远处营区内的点点火光,望向天边那轮被薄云半遮着的,那轮孤零零悬着的月亮。银辉淡淡的,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把他下颌的线条衬得愈发冷硬更添了几分落寞。夜风卷着边关的风尘,带着凉意掠过,吹动他鬓边的发丝,却吹不散他眼底的落寞。就这样静了半晌,他才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沙哑,用一种近乎轻描淡写,却又藏着无尽沉重的语气,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父亲是和皇帝一同打下的大梁江山,也是大梁开国以来唯一的异姓王,手里握着三十万萧家军——那支军队,是当年打天下时的精锐,也是如今能震慑四方的底气。陛下登基后,嘴上说着倚重萧家,心里却始终揣着忌惮,怕父亲反悔,更怕父亲功高震主,怕萧家的势力大到他掌控不住。”
“我十七岁那年,一道圣旨召我回京。”萧宸翊顿了顿,指尖在空了大半的酒瓶底轻轻敲了敲,语气里多了几分自嘲,“圣旨上写得冠冕堂皇,说我萧家子嗣单薄,而我到了议亲的年纪,要在京中为我择一位名门贵女,尽早绵延萧家子嗣。可谁都清楚,那不过是把我扣在京城当人质,明着赐婚,暗着软禁罢了——有我这个世子在他眼皮子底下,父亲便不敢有半分异动。”
他轻晃手中酒盏,这次却没有急着喝,只是任由酒液在盏中轻轻晃荡:“后来真到了京中,才知道这婚事从来由不得我。选家世显赫的吧,陛下怕萧家与勋贵联姻,势力愈发稳固,他夜里都睡不安稳;选家世普通的呢,一则对不起父亲一生的功勋,二则怕被人说‘飞鸟尽良弓藏’,堵不住朝堂上言官的悠悠众口,陛下,不想背这个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