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的人渐渐散去,官员与家眷们陆续归家,摊贩们推着小车重新摆起了摊子——卖早点的蒸笼里冒出白茫茫的热气,吆喝声“包子、粥嘞”顺着风飘得很远;卖糖人的老师傅支起架子,手里的糖勺转着圈,很快就画出一只展翅的蝴蝶。脚步声、说话声、吆喝声渐渐交织在一起,城门口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与安宁。
一切尘埃落定后,王子卿第一时间叫来了左一。左一仍是一身利落的黑衣,长发束在脑后,垂手立在王府的正厅里,神色恭敬。王子卿坐在八仙椅上,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茶,语气条理清晰:“你去帮父亲寻一批可靠的护卫,要懂些拳脚功夫,最好是在地方上有过经验的;另外,仆从也多添几个,自打前些时日,府里护卫损失殆尽,仆从只剩两三,人手不够忙不过来。”左一躬身应了声“是”,次日便带着一批护卫与仆从回了府——护卫们皆身材挺拔,眼神锐利,巡逻时脚步轻缓却不失警惕;仆从们手脚麻利,洒扫庭院时连石板缝里的落叶都不放过,府里的院子渐渐多了些走动的身影,倒也添了几分生气。
日子便这样在平淡中铺开,却处处透着安稳的暖意。王子卿每日的时光安排得满满当当,却又不显得匆忙。清晨天还未亮时,她已在庭院里开始练剑;早饭后她便坐在书房里看医书——那些医书皆是线装的古本,书页泛黄,边角有些磨损,封面上写着《伤寒杂病论》等字样。她总爱用指尖轻轻划过上面的蝇头小楷,遇到晦涩的药方,便拿起毛笔在宣纸上细细批注,墨香与书页的旧味混在一起,格外安心。有时看到兴起,还会让仆从找来药材,放在鼻尖轻嗅,分辨着当归的辛香、甘草的微甜,指尖拂过药材的纹理,像是与千年前的医者对话。
午后若是无事,她便拉着王砚在手谈。棋盘摆在厅中的八仙桌上,黑白棋子码得整整齐齐,像两排小小的玉块。王砚平日里总端着大家长的架子,说话做事都透着几分严肃,可一到棋盘前,便没了往日的沉稳。王子卿的棋艺一般般,但却爱玩,又爱耍赖——有时刚落子便后悔,伸手就把黑子挪到另一个位置,嘴里还振振有词:“方才风刮了一下,棋子放偏了,不算不算,得重新来。”有时见自己要输了,便故意用手碰乱棋盘,笑着说“哎呀,手滑了”。王砚气得拍桌子,眉头皱成一团,嘴里念叨着“你这丫头怎么不讲理”,手指着棋盘,却半天说不出下一句。可当他看见王子卿眼里的狡黠笑意,看见她偷偷吐舌头的模样时,又忍不住无奈地笑起来,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罢了罢了,跟你这丫头计较,我倒成了小气的了。”
傍晚时分,余晖透过窗棂洒进书房,她便移到窗前练古琴。那古琴是师父特意托人寻来的,琴面及琴底皆采用桐木制造,琴面可见龟背断、流水断等纹理,栗壳色的底板间或有朱红漆灰点缀,琴尾刻着“鹤鸣秋月”。她前世在现代听多了流行乐、古典乐,如今静下心来学古琴,倒也别有一番趣味——起初不过是弹些简单的曲调,指尖在弦上滑动时,还会偶尔出错,可练得多了,便渐渐熟练起来。后来她忍不住在旋律里加些现代的调子,有时弹出一段轻快的节奏,有时又弹出几分婉转的抒情,连廊下仆从都忍不住抬头朝她望来,眼里满是新奇,偶尔还会小声议论:“小姐弹的曲子,格外好听呢!”
月上柳梢,她则安静的调息内功心法,一遍遍的融合贯通。
王母见她整日里不是看医书就是练琴、下棋,总觉得她该学些女儿家的手艺。一日午后,王母拿着绣花绷子坐在廊下,绷子上已经绣了半朵牡丹,丝线颜色鲜亮,针脚细密。见王子卿从院子里走过,手里还拿着一本医书,王母便笑着招手:“卿卿,过来,母亲教你绣花,女孩子家总得会些针线活才好。”
王子卿一听“绣花”二字,当即苦着脸,脚步都慢了下来,慢吞吞地走到廊下,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头还顺势靠在椅背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她伸手捏起一根细小的绣花针,手指笨拙地转了转,针差点掉在地上,幸好她反应快,才堪堪接住。“母亲大人啊,您就饶了我吧。”她可怜巴巴地望着王母,“我手里拿银针还行,能给人扎针、认穴位,力道也能掌控得住。可这绣花针……”她举起针,对着阳光看了看,“又细又软,我实在拿不住。再说了,我这性子,坐不住半个时辰,让我坐在这儿绣花,怕是绣到天黑,也绣不出一朵完整的花,说不定还会扎到手。您就别为难我了,好不好?”
王母见她这般模样,又见她捏着绣花针的笨拙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伸手点了点她的脸颊:“你啊你,真是个皮猴子,一点都不像个文静的姑娘。罢了罢了,不学就不学,总不能真逼你做不喜欢的事。”说罢,便把绣花绷子收了起来,转而给她递了一块桂花糕:“来,吃块糕,甜丝丝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没有波澜,却处处透着烟火气。清晨的医书墨香、午后的棋盘对弈、傍晚的古琴声,还有母亲偶尔的念叨、父亲无奈的笑容、子墨偶尔的撒娇,都细细碎碎地织进了建州的春光里。平淡,却格外安稳,像一杯温热的茶,抿一口,满是熨帖的暖意。
肖怀湛策马回京,一路暮色如织,心头却似被乱麻缠紧。建州一案牵扯甚广,桩桩件件皆关乎朝局安稳,他必须向父皇和盘托出,半分隐瞒不得;可他曾对王子卿许诺,绝不说破她女扮男装的秘密。这两难的拉扯还没理出头绪,京城巍峨的城墙已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