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青苔漫过石阶时
林晚秋蹲在祠堂后墙根下,指尖抠着砖缝里的青苔。雨后的墙皮软得像化了的糖,轻轻一碰就簌簌往下掉灰,混着水汽粘在指尖,凉丝丝的。
“你确定在这儿?”身后传来周明礼的声音,他手里拎着个铁皮盒,鞋跟碾过积水的声音在巷子里格外清响,“我爷说当年藏东西的时候,特意选了干燥的地方,这墙根都快长出蘑菇了,能存住啥?”
林晚秋没回头,只是把指甲缝里的青苔刮下来,声音闷闷的:“我奶临终前画了张图,标着就在第三块松动的砖后面。”她指尖敲了敲面前的墙砖,“你听,声音不一样。”
周明礼凑过来,耳朵贴在墙上听了听,果然有中空的回响。他从铁皮盒里翻出把小起子,插进砖缝里撬动,砖面的青苔被刮下一片,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砖体。“这砖都酥了,怕是早就烂透了。”他嘀咕着,忽然手一顿,“有东西。”
砖被撬开的瞬间,一股霉味混着草药香涌了出来。林晚秋伸手摸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里面是本线装的旧账册,纸页黄得像琥珀,边角卷着毛边。账册里夹着张药方,字迹是她奶的,笔画娟秀,末尾还画了朵小小的桔梗花。
“民国二十三年的方子。”周明礼翻着账册,指尖拂过其中一页,“你奶当年是真拼,为了给镇上的人瞧病,自己省下的药都记在这儿了。”他忽然笑了笑,“你看这页,李寡妇家的娃发烧,她半夜跑了三里地送药,回来记着‘月色甚佳,小儿啼哭渐止’,这文笔,比先生教的还好。”
林晚秋没说话,只是摸着药方上的桔梗花。她想起小时候,奶总在院子里种桔梗,说这花看着弱,其实根扎得深,再旱的天也能活。有次她问奶,为啥总替别人着想,奶只是笑着拍她的头:“人活着,不就图个互相帮衬?你帮我递碗水,我帮你搭把手,日子才撑得下去。”
雨又开始下了,不大,像筛面粉似的,细细密密落在账册上。林晚秋赶紧把账册裹进油纸里,往怀里揣。周明礼看着她的动作,忽然说:“我爷昨天还念叨,说你奶当年给人瞧病,从没收过贫户的钱,药钱都是自己垫的,账本上记着‘欠’的,其实根本没打算要。”
“她总说,”林晚秋的声音有点哑,“人这一辈子,能被人想着,比啥都强。”
雨打在油纸包上,发出沙沙的响。林晚秋忽然想起奶临终前的样子,躺在床上,手里还攥着这账册,说:“晚秋啊,人活一世,总得留下点啥,不是钱,不是东西,是让人记得,有这么个人,曾实实在在帮过自己。”
她把账册抱紧了些,砖缝里的青苔顺着指尖往上爬,有点痒。抬头时,看见周明礼正往铁皮盒里装工具,侧脸被雨丝打得发亮。远处传来卖花人的吆喝声,是桔梗花的香,混着雨气飘过来,淡淡的,像极了奶身上的味道。
“走吧。”林晚秋站起身,油纸包被她牢牢攥在手里,“回去把账册补补,那些欠着的药钱,咱们替她勾了。”
周明礼应了声,脚步踩过水洼时,特意绕开了墙根那片青苔。阳光不知何时从云里钻了出来,照在湿漉漉的石阶上,青苔的绿显得格外亮,像撒了把碎翡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