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声如同清泉击石,瞬间驱散了厨房里因生不着火而产生的淡淡焦躁。
林云深动作一僵,回过头,看到李冉冉笑得眉眼弯弯,脸上是他二十年来从未见过的、轻松而明媚的笑意。
他不由看得有些呆了,连手里的火柴快烧到手指了都没察觉。 “哎呀!”李冉冉轻呼一声,连忙上前拍掉他手里的火柴梗,“小心烫着!”
她自然地蹲到他身边,接过他手里的火钳和柴火,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和嗔怪:“还是我来吧。你这大老板,哪里是做这个的料。”
李冉冉先将灶膛里那些被林云深塞得乱七八糟的柴火重新整理了一下,留出通风的空隙,然后捡起一些细软的干草和松针作为引火物,熟练地用火柴点燃,待火苗稳定后,才慢慢加入细柴,最后才是粗一些的木柴。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生活磨砺出的从容与优美。
橘红色的火光亮起,映照着她专注的侧脸和微微抿起的嘴唇,也映照着一旁林云深复杂而专注的目光。
他看着她在灶火前忙碌的身影,看着她被火光镀上一层温暖光晕的鬓角,心中百感交集。
这二十年,她就是这样,在这样一个简陋的厨房里,用这双手,点燃灶火,为他们的孩子准备饭菜,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日夜吗?
一股混合着心疼、愧疚和无比强烈想要靠近的冲动,涌上心头。
他没有离开,反而靠得更近了些,就蹲在她身边,近得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能感受到她身体传来的微弱暖意。
“冉冉……”他低声唤道,声音在灶火的噼啪声中显得格外低沉性感。
“嗯?”李冉冉专注地看着火势,随口应道。
“教我。”林云深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又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教我生火,教我做饭。以后……这些事,我想和你一起做。”
李冉冉添柴的手微微一顿,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男人那灼热而认真的目光。一股暖流缓缓淌过心田,冲散了二十年来积压的委屈与辛酸。
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微,却清晰地传到了林云深耳中。
她开始放慢动作,一边操作,一边轻声讲解:“……要先放些容易着的引火,柴不能塞太满,要留空,火才能烧得旺……”
林云深认真地听着,看着她纤细的手指灵活地摆弄柴火,看着灶膛里跳跃的火焰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交织在一起。
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特有的烟火气,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构成了一种他从未体验过、却让他无比安心和眷恋的家的味道。
他不再觉得这厨房简陋,不再觉得这劳作辛苦。
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哪怕是蹲在灶膛前研究如何生火,也成了世间最美好的事情。
橘红色的灶火,映照着这对分别二十年的恋人,一个笨拙地学习,一个温柔地指导。
往昔的峥嵘岁月与香江的繁华,仿佛都遥远成了模糊的背景。
灶膛里的火,终于在林云深略显笨拙却极其认真的看护下,稳定而温暖地燃烧起来。
铁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带着腊肉和米饭的混合香气,渐渐弥漫了整个厨房,甚至飘到了小小的堂屋里。
这香气,是李冉冉过去二十年里,支撑起这个家的熟悉味道,此刻,却因为那个蹲在灶前、衬衫袖口沾了灰的高大男人的加入,而染上了一层截然不同的、令人心头发暖的意味。
李冉冉手脚麻利地炒了几个家常小菜:蒜苗腊肉、清炒时蔬、自家腌制的咸菜,还蒸了一碗金黄的鸡蛋羹。
林云深坚持要帮忙端菜,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碗滚烫的鸡蛋羹,步子迈得又稳又慢,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那专注的神情,让跟在后面的李冉冉又是想笑,又是心头发酸。
饭菜摆上桌,不算丰盛,却充满了家的烟火气。
林云深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对着这位素未谋面、却含辛茹苦替他养育了妻子儿女二十年的老人,深深地、标准地鞠了一躬,腰弯成了九十度。
“妈!”他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颤抖,却异常清晰和郑重,“我是云深。对不起,我来晚了!谢谢您!谢谢您这么多年,照顾冉冉,抚养嘉峪和悠然长大!辛苦您了!”
这一声“妈”,这一个深鞠躬,这一句饱含了二十年愧疚与无尽感激的“谢谢您”,让原本还有些怔忡和戒备的外婆,瞬间红了眼眶。
老人家的手微微颤抖着,她看着眼前这个气质不凡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毫不作伪的真诚、愧疚与感激,再看向旁边女儿那虽然带着泪痕却明显亮堂了许多的眼神,以及两个已然长大成人的外孙……二十年的艰辛、担忧、委屈,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也找到了一个值得的归宿。
她伸出布满老茧和皱纹的手,虚扶了一下林云深,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充满了宽和:“好,好……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快,快别这样,起来,起来说话。”
林悠然机灵地赶紧搬来椅子:“外婆,爸爸,快坐下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一家人终于围坐在了这张有些年头的八仙桌旁。桌上的菜式简单,气氛却与以往任何一顿饭都不同。
林云深坚持让外婆坐在主位,自己和李冉冉分坐两旁,林悠然和林嘉峪坐在对面。
林云深拿起桌上那个土陶的酒壶,里面装的是本地酿的、度数不低的粮食酒。他先给外婆面前的杯子满上,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满满的。他双手端起酒杯,站起身,再次面向外婆,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庄重和诚恳:
“妈,”他声音沉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掏出,“这第一杯酒,我敬您。
感谢您的深明大义,感谢您在那兵荒马乱的年月,没有怪罪我这个音讯全无的女婿,反而将冉冉接回身边,给了她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这份恩情,云深没齿难忘!” 说完,他一仰头,将杯中那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商场谈判桌上都没有的决然。
外婆看着他,眼中泪光闪烁,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声音哽咽:“不说这些,不说这些……都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