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带着弟弟离开红石山林后，弟弟后颈的伤总不好，那块像牙齿的红碎石嵌过的地方，总渗着淡淡的红水，医生也查不出原因。他知道，这山林的事没结束，那些藏在红石里的哭声，那些没说清的真相，像根红绳，一头拴着山林，一头拴着他的心脏。
从那天起，善开始默默调查红石山的过往。他先去找了给弟弟纸条的老猎户，老猎户起初不肯说，直到看见弟弟后颈的伤，才叹了口气，从床底翻出一本泛黄的旧账本。“三十年前，这山里来过一伙人，领头的叫周秃子，说要找‘红珠’，能卖大价钱。”老猎户的声音发颤，“他们挖石头，还抓山里的孩子，说孩子的血能养出红珠……后来孩子们不见了，周秃子也跑了，山里就开始不对劲，红石泛血光，还有孩子的笑声。”
善的心一沉，他拿着旧账本去了镇里的派出所，可三十年前的案子早成了悬案，档案袋里只有几张模糊的照片，照片上的周秃子，嘴角咧着笑，和他遇到的红衣采药人，竟有几分像。他不甘心，又去了镇里的养老院，找当年住在山脚下的老人。有个九十岁的老奶奶，握着他的手哭了：“我孙子当年才五岁，跟着周秃子进了山，就没回来。后来有人说，看见周秃子把孩子埋在红石下，还往石缝里灌血……”
善顺着线索查，终于在邻县找到了周秃子的下落。他改了名字，开了家奇石店，店里卖的“红珠”，和弟弟找到的一模一样。善带着警察找到他时，周秃子正在后院磨一块红石，石面上刻着三棵松树，和山林里的标记石一模一样。
“那些孩子……”善的声音抖着，“你把他们埋在了哪里？”
周秃子起初还抵赖，直到警察在他的地下室里搜出了一本日记。日记里写着，他当年听说“以童血养红石，可得红珠”的邪说，就骗了二十多个山里的孩子进山，把他们杀害后埋在红石下，用孩子的血浇灌石头，真的养出了红珠。可没过多久，山林就变了样，红石泛血光，夜里有孩子的哭声，他怕得跑了，可又舍不得红珠的暴利，每年都乔装成红衣采药人进山，再用“找红珠能治病”的说法，骗外人进山，让那些孩子的魂缠上外人，好让自己脱身。
“那些规则……”善突然想起老猎户给的纸条，“是你写的？”
周秃子点点头，脸上露出诡异的笑：“我怕有人破坏红石，断了我的财路，就编了那些规则。比如‘不要捡红色碎石’，那些碎石是孩子的骨头碎渣；‘遇到黑影子要退’，那是孩子们的魂在守着自己的坟……”
真相大白后，周秃子被判刑。善带着警察和孩子的家人进了红石山林，在他当年找到弟弟的深谷里，挖出了二十多具孩子的骸骨，每具骸骨旁，都有一块小小的红石，像颗眼泪。他们把骸骨一个个迁出来，埋进了山下的公墓，每个坟前都种了一棵松树。
那天，善又去了山口，放了一片绿色的梧桐叶。这一次，叶子没有变红，反而吸了晨露，更绿了。风从山林里吹出来，没有了腥甜的气息，只有松叶的清香。他低头看了看弟弟后颈的伤，红水已经干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像片小小的红叶。
夜里，善梦见了山林里的孩子。他们穿着红衣服，围着他笑，不是之前的尖细笑声，是甜甜的，像山涧的泉水。一个小女孩拉着他的手，指着远处的红石说：“哥哥，谢谢你把我们送回家。”
他醒来时，弟弟正靠在床边看他，手里拿着一颗完整的红石，石面上泛着淡淡的红光，像映着清晨的太阳。“哥，”弟弟笑着说，“这是今天早上在门口发现的，像不像山里的石头？”
善接过红石，放在手心，暖暖的，没有了之前的寒气。他知道，那些被执念困住的孩子，终于得到了安宁；而这片红石山林，也终于能只映天光，不再记着血和泪的过往。
旧影像城
轩子苏推开“红星影像城”的铁门时，铁锈摩擦声在暮色里拖得很长，像谁在低声叹气。指尖触到冰冷的铁门上，还残留着昨夜露水的湿寒，他攥了攥拳，指甲嵌进掌心——三个月了，从妹妹走进这片阴影后，他的世界就只剩下“找她”这一个念头，哪怕所有人都说妹妹可能已经不在了，他也不信。这座藏在老城区巷尾的影院，前身是殡仪馆，二十年前因三场离奇的“闹鬼事件”关停，如今只有门楣上褪色的红星，还残留着当年的热闹，像极了妹妹失踪前，笑着说“哥，我去去就回”时，眼里闪着的光。
影院大厅弥漫着霉味与灰尘混合的气息，潮湿的墙皮像剥落的痂，露出里面暗褐色的砖块，看着竟有点像妹妹小时候摔破膝盖后结的疤。他深吸一口气，鼻腔里满是呛人的味道，却强迫自己往前走——妹妹的最后一段监控，就是在这里停住的，她抬着头看影院的门楣，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轩子苏打开手电筒，光束扫过散落的座椅，椅面上积着指节厚的灰，手指一碰就能捻起一大团，可第三排正中间的位置，却有一块异常干净的区域，像刚有人坐过，甚至能隐约看出一个浅浅的臀印。他的心猛地一跳，快步走过去，指尖轻轻拂过那片座椅，冰凉的触感里，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度，像妹妹平时坐过的沙发，总还留着她的体温。
“吱呀——”二楼传来一声脆响，像有人踩断了枯树枝。轩子苏瞬间握紧手电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后背的汗毛全竖了起来。他知道这里可能有危险，可一想到妹妹可能就在楼上，脚步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上迈。楼梯铺着的暗红色地毯早已腐烂，每踩一步都陷进绒絮里，发出“噗嗤”的闷响，像踩在什么柔软的东西上，他不敢细想，只盯着前方的楼梯转角，心里默念着妹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二楼放映区的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微弱的光，还有老旧胶片转动的“沙沙”声，断断续续的，像有人在耳边低语。他猛地推开门，光束先一步扫过去，竟看见两台井冈山牌放映机正在运转，齿轮咬合的声音刺耳又规律——这种老机子他小时候见过，当年影院放映员说过，单机撑不过二十分钟，必须两台轮流换片，可此刻它们却像被无形的手操控着，一停一转，交替投射出画面，像在演一场无人观看的独角戏。
银幕上没有正常的电影画面，只有晃动的黑影，像是有人举着相机在偷拍，镜头晃得厉害，看得人头晕。轩子苏的心跳越来越快，他总觉得那黑影的动作有点熟悉，像极了妹妹平时走路时，总爱晃着胳膊的样子。突然，画面定格了，一个穿白裙的女人背对着镜头，站在影院的地下室入口前，裙摆被风微微吹起，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那是他去年给妹妹买的裙子，裙摆上绣着一朵小小的栀子花，是妹妹最喜欢的花。轩子苏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他踉跄着往前跑，想再看清一点，可刚靠近放映机，就听见“咔”的一声，胶片突然烧了起来，冒出刺鼻的黑烟，银幕上的黑影瞬间扭曲，变成了一张五官模糊的脸，眼窝的位置黑洞洞的，像在盯着他看。
“别碰那机子。”角落里传来苍老的声音，带着点颤音。轩子苏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束照过去，看见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是住在附近的老放映员李伯，以前妹妹总爱去李伯家听他讲老影院的故事。“这影院邪门得很，当年我同事老王，就是在这儿没的。”李伯慢慢走过来，拐杖戳在地上，发出“笃笃”的声，“那天他值夜班，回来跟我说看见个穿白裙的漂亮女人，还说要跟人处对象，我劝他别瞎想，可后来……后来就再也没人见过他，只在地下室仓库找到些带血的胶片，上面还沾着女人的头发。”
轩子苏的脑子“嗡”的一声，妹妹失踪前，曾偷偷跟他说过，要去红星影像城找“能证明真相的胶片”，还说“找到后，就能救好多人”。当时他只当妹妹是异想天开，还骂了她两句，现在想来，妹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他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把掌心戳破，“李伯，我妹妹不见了，她最后就是进了这儿，我必须找到她。”
李伯看着他，叹了口气，“罢了，我带你去地下室，当年老王出事的地方，就在那儿。”跟着李伯往地下室走，楼梯尽头的铁门锈迹斑斑，推开门时，一股腥气扑面而来，不是血的味道，是那种长时间闷在地下的腐味，轩子苏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心里却更慌了——妹妹那么爱干净，肯定受不了这种味道，她现在会不会很害怕？
地下室堆满了废弃道具，落满了灰尘，在手电筒的光线下，轩子苏看见墙角堆着十几卷胶片，用褪色的蓝布裹着，最上面一卷的标签写着“1998.10.17”——正是三十年前那起“闹鬼事件”的日子，也是李伯说老王失踪的日子。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卷胶片，刚凑近灯光，就发现胶片边缘沾着暗红色的痕迹，干硬的，像干涸的血，指尖一碰，还能感觉到粗糙的颗粒感。
就在这时，放映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是从地下室深处传来的，“沙沙”的声比刚才更清晰，像是在召唤他。轩子苏跟了过去，在一堆废弃的道具后面，发现了一道隐蔽的暗门，门是用木板做的，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红星，和影院门楣上的一模一样。他推开门，里面的景象让他浑身发冷——墙上挂满了女人的照片，有老有少，都穿着不同款式的裙子，其中一张，正是他的妹妹，照片里的她笑着，手里还拿着一卷胶片，背景是影院的大厅。
密室中央的桌子上，放着一台老式录像机，正播放着一段模糊的影像。轩子苏凑过去，屏住呼吸，只见影像里，一个穿工装的男人正在肢解一具尸体，背景正是影院的仓库，男人的侧脸对着镜头，虽然模糊，可轩子苏还是认了出来——是当年影院的经理，早已“失踪”的周明，小时候他还见过周明给妹妹糖吃，当时觉得他很和善，现在想来，那笑容背后，藏着的全是恶意。
突然，影像停了，屏幕上弹出一行白色的字：“想救你妹妹，来放映厅。”
轩子苏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他转身就往放映厅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妹妹还活着，他必须救她。冲回放映厅时，他一眼就看见妹妹被绑在当年老王出事的位置，椅子上还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妹妹的头发凌乱，脸上有泪痕，可看见他时，还是用力地眨了眨眼，像是在说“哥，我没事”。而周明就站在放映机旁，手里把玩着一卷胶片，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像猫捉老鼠似的盯着他。
“三十年前我杀了那个女人，她发现我偷卖影院的设备，还想揭发我，被老王撞见了，我就只能把他也处理了。”周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说不出的残忍，“后来我发现这影院前身是殡仪馆，墙厚，地下深，藏尸太方便，就借着‘闹鬼’的由头关了影院，专门找那些爱打听闲事的年轻女人下手，她们的血能让胶片保存得更久，你妹妹也一样，她居然敢查我，真是自不量力。”
他按下放映机开关，银幕上开始播放他这些年作案的过程，画面里的女人一个个被他骗进影院，最后变成了胶片上的血迹。“那些所谓的‘山灵’‘鬼影’，都是我用特效胶片做的假象，连李伯都被我骗了这么多年，你以为你能救她？”
就在这时，李伯突然从后门冲进来，手里的拐杖狠狠砸向放映机，“你这个恶魔！当年我就该揭发你！我看见你把老王的胶片藏起来，还看见你带女人进影院，可我怕你报复，就一直不敢说，我对不起那些姑娘！”
混乱中，轩子苏趁机冲过去，一把解开妹妹身上的绳子，妹妹扑进他怀里，哭得浑身发抖，“哥，我好怕，他说要把我做成胶片……”轩子苏抱着妹妹，拍着她的背，“别怕，哥来了，哥不会让他伤害你。”
周明见势不妙，转身想跑，却被地上的胶片绊倒，重重摔在地上。轩子苏立刻扑上去，死死按住他的后背，同时摸到了口袋里的手机——他早就报了警，刚才在地下室的时候，就悄悄按下了报警键。周明疯狂地挣扎，嘴里嘶吼着，“我没做错！那些女人都该杀！”可他越挣扎，轩子苏按得越紧，直到警笛声从远处传来，他才松了口气，怀里的妹妹还在哭，可他知道，他们安全了。
周明被押走时，还在盯着银幕上自己的罪行，疯了似的喊着“我没罪”，可没人理他。警察在地下室找到了另外二十多具骸骨，每具骸骨旁都压着一卷胶片，记录着周明的罪行，那些被他害了的女人，终于能沉冤得雪。
轩子苏抱着虚弱的妹妹走出影像城时，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破损的窗户照进影院，落在那台停转的放映机上，灰尘在光束里飞舞，没有了往日的阴森。妹妹靠在他怀里，轻声说，“哥，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轩子苏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只要你没事就好。”
后来，影像城被拆除，在原址上建了社区公园，种了很多栀子花，每年开花的时候，都香得很。轩子苏每次路过，都会带着一束栀子花，放在公园的长椅上，像是在告诉那些无辜的灵魂，真相已经大白，她们可以安心了。他知道，有些黑暗或许会藏在阴影里，但只要有人愿意带着执念往前冲，愿意为了爱的人拼尽全力，光明就一定能照进来，真相也永远不会被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