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化不开的浓墨,沉沉地笼罩着这片临时营地。篝火噼啪作响,映照出人影幢幢,却驱不散角落里的死寂。
夜温和夜戾倒在冰冷的土地上,意识早已被剧烈的蚕毒撕扯得支离破碎。
共用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那条被毒蚕咬出深洞的手臂,此刻更是肿得发亮,伤口边缘泛着不祥的黑紫色,脓血混着毒液,不断渗出,浸湿了身下粗糙的泥土。
他们的呼吸微弱而灼热,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声,仿佛生命正随着这微弱的声响一点点流逝。
族人们喧闹着围在族长身边,祭师正将好不容易收集到的毒蚕血水喂给族长。
族长的呻吟声逐渐平复,脸上的黑气也开始消退,周围响起一片庆幸的附和声。
“还是祭师大人有办法!”
“族长没事了,真是兽神庇佑!”
没有人回头看一眼那个被遗忘的角落。甚至有人路过时,嫌恶地踢了踢夜温夜戾软绵绵的身体,确认还有一丝热气后,便嗤笑着走开:“命还挺硬,这都没死透。算了,反正也活不了多久,省得浪费力气处理。”
柴老伯蹲在人群外围,手里拿着一块干粮,却食不知味。他的目光一次次焦急地瞟向那个阴暗的角落。
他看到两个年轻的生命正在无声地消逝,看到族人们如同丢弃垃圾般的冷漠,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痛心和不忍。
他攥紧了拳头,又无力地松开。
在这个视双头为“罪孽”、为“不祥”的部落里,他一个地位低微的老杂役,又能做什么?
终于,他瞅准一个没人注意的间隙,猛地站起身,假装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下,哎哟一声弯下腰,顺势就溜到了营地边缘的阴影里。
他捂着肚子,嘴里含糊地嘟囔着:“哎呦,这晚上吃坏了,得去找点草药顺顺气……” 一边说,一边脚步飞快地钻进了旁边漆黑的山林。
一进入林中,柴老伯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的痛苦表情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焦急。
他凭借多年在山林间讨生活积累的经验,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搜寻着记忆中可以解蚕毒的那种白色小花草。
他的手指在灌木丛、岩石缝隙间快速而准确地翻找,不时被荆棘划破皮肤,却毫不在意。
“在哪里……一定有的……”他嘴里念念有词,额头急出了汗。终于,在一处背阴潮湿的岩石下,他发现了那一簇簇在月光下几乎难以察觉的白色小花。
他如获至宝,小心地连根拔起,用衣襟兜着,采了满满一大捧,然后头也不回地往营地赶。
回到营地时,族人们大多已经围着篝火睡下,只有少数守夜的还在低声交谈。柴老伯猫着腰,像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溜回角落。
他先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留意这边,才迅速蹲到夜温夜戾身边。
凑近了看,两人的情况更糟。脸色灰败,嘴唇干裂发紫,呼吸几乎微不可闻。柴老伯的心揪紧了。
他不敢耽搁,立刻将草药塞进嘴里,用力咀嚼起来。
苦涩的汁液弥漫口腔,他却顾不得许多,快速嚼碎后,小心地敷在他们手臂上那个触目惊心的血洞上。
草药带来的清凉触感,让昏迷中的两人似乎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嘤咛。
柴老伯又从自己破旧的衣襟上撕下相对干净的布条,仔细地将伤口缠绕包扎好。他的动作轻柔而迅速,生怕弄疼了他们,更怕被族人发现。
就在这时,族长的方向传来一阵骚动。族长悠悠转醒,第一句话不是询问救了自己的“药引”如何,而是哑着嗓子问:“今天打到的猎物……没丢吧?那张完整的豹皮可别弄坏了!”
立刻有人谄媚地回答:“族长放心,都好着呢!一点没少!”
族长满意地嗯了一声,在众人的簇拥下,被扶到更舒适的地方休息,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提起角落里的那两个“罪人”。
柴老伯听着那边的对话,手下包扎的动作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悲凉。他低下头,继续默默地为夜温夜戾换药。
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借口起来活动、或者去添柴火,悄悄更换一次已经变得温热的草药。
整个后半夜,他几乎未曾合眼,守护着这对在死亡边缘挣扎的年轻生命。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黎明将至。
也许是柴老伯找来的草药确实对症,也许是夜温夜戾顽强的生命力起了作用,在柴火即将燃尽,天地间最黑暗的那一刻过去后,夜温控制的左侧头,眼皮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率先恢复的是模糊的意识。夜温只觉得浑身像是被巨石碾过,又像是被架在火上灼烧,尤其是右臂,传来一阵阵钻心刺骨的闷痛。
他想动,却发现身体沉重得不听使唤,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二哥……我们还活着吗?)他在意识深处,向共生的另一半发出微弱的询问。
(……痛……)夜戾的意识也苏醒过来,带着强烈的痛苦和暴躁,(那群混蛋……就这样把我们扔在这里等死!)
共用的感官逐渐清晰,他们闻到了身上传来的浓郁草药味,也感受到了伤口处被妥善包扎的触感。这不是部落里那些粗糙的处理方式。
(有人……帮我们?)夜温的意识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和一丝微弱的希望。在这个视他们如蛇蝎的部落里,谁会冒着风险来救他们?
就在这时,柴老伯再次凑近,查看他们的情况。
看到夜温睁开了眼睛,虽然还很虚弱,但瞳孔里已经有了焦距,老人布满血丝的眼中顿时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醒了?太好了!”柴老伯压低了声音,难掩激动,“别动,千万别动!毒还没完全清干净,这草药得勤换着点。”他一边说,一边动作麻利地解开旧的、已经有些发黑的草药,将嘴里新嚼好的、散发着清新凉意的药泥再次敷上去。
夜温控制着还能轻微活动的左手手指,极其艰难地、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指尖轻轻碰了碰柴老伯正在忙碌的手背。
这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却包含了千言万语——感谢,以及一种濒死者抓住救命稻草般的依赖。
柴老伯感受到了那细微的触碰,他的手顿了一下,心中酸涩更甚。他明白这两个孩子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苦难。
他飞快地包扎好,然后将剩下的、还带着露水的新鲜草药塞进夜温那只尚能活动的左手里,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叮嘱:“拿着……藏好……后面还得换……我、我再去给你们弄点水来……”
说完,他匆匆起身,假装去照看即将熄灭的火堆,融入了渐渐苏醒的营地人群中。
夜温紧紧攥着那几株带着老人体温和希望的草药,仿佛握着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夜戾虽然依旧满腔愤懑,但在求生本能下,也沉默地接受了这份来自黑暗中的微光。
晨光熹微,照亮了他们苍白却终于有了一丝生气的脸。活下去,成了此刻唯一清晰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