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心里有了主意后,让穆希收好玉佩,吩咐赵嬷嬷将堂外等候的诸人叫回来,宣布了她对此事的处置方式。
“老夫人有言,二小姐越俎代庖,打了姐婢,属实不该,便禁足半月,每日抄写佛经与女诫;大小姐私自出府游玩,有失体统,闭门思过三日,抄女诫六遍。”
赵嬷嬷一板一眼地宣布老夫人的决定。
什么?!对穆希的处罚为何如此轻松!闭门思过三日,抄写《女诫》六遍?而她却是禁足一个月?!穆希私自出府,她不过是打了个小贱婢,凭什么她受到的处罚比穆希重!
沐珍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抬头:“祖母!她……”
“珍儿,你对老身的决定有什么不满吗?”老夫人严厉地打断她,威严十足地扫过沐珍和王氏。
王氏立刻按住沐珍,陪笑道:“怎么会,母亲您一向是深明大义的,珍儿这种孝顺的孩子怎会有意见。”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嗯,我既然做主了,那么此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否则,家法伺候!”
说完,她闭上眼睛:“好了,我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堂下众人遵从吩咐,纷纷离开佛堂,而穆希刻意加快脚步,越过了王氏母女,斜睨沐珍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和一丝胜利者的嘲弄,用只有她们能够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看,我说了,我打你,天经地义。”
沐珍对上那目光,听见这话,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眼前发黑,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偏偏穆希步子快,等她反应过来后早已闪的人影都没了,让她一个字都来不及说,只能死死攥着拳头,任由屈辱和怨恨将自己淹没。
沐希,你给我等着!
王氏压抑怒气,安抚着女儿:“珍儿,莫心急,等晚上你父亲回来了,她就得意不了了。”
穆希则是心情大好,带着小桃,挺直脊背,姿态从容地回到了小院里,关起门便躺在床上休息。
傍晚时分,处理完公务的沐有德刚一进府,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翠袖便来请他去佛堂一趟,说是老夫人有要事相商。
沐有德惯会做孝子,马上跟着翠袖赶往佛堂,他刚进门,还没对老夫人行完礼,便看见她摒退左右,让周围只剩下母子二人。
“母亲,您唤孩儿过来,是有何事如此紧急?”沐有德诚惶诚恐地问。
老夫人压低了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和凝重:“我把你叫来,是要跟你说说有关于希儿的事情。”
老夫人平时深居简出,不怎么过问后宅之事,除了沐辉这个男嗣,她对几个孙女的态度一向漠然得很,故而沐有德有些惊讶:“母亲怎么突然想起来希儿了?”
他猜测着,或许是因为穆希痴症得愈,让老太太觉得她是个福星?
老夫人迅速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着重讲述了她和穆希方才在佛堂里的对话,尤其强调了那个神异的梦境。
言毕,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看着沐有德:“你是个聪明人,应当明白为娘的意思。”
沐有德自然懂得老夫人同他说这些事情的用意,细细咀嚼了一番后,惊疑不定:“这……母亲将希儿说的话都当真了?这没准都是那丫头怕受罚而编出来的。”
他话是这么说,可心脏却已经急促地跳动了起来——相师多年前的预言,痴傻长女忽然因祸得福脱胎换骨,苍龙盘踞直冲云霄的梦,醒后枕边出现的稀世美玉,这一切的一切,似乎真的预示着,他们沐家要出一个一飞冲天的贵人!
恍惚间,沐有德忽然想起,多年前,那连结了他和岳氏婚姻的媒人也说,岳氏的八字特别旺夫。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夫人斩钉截铁,“高人预言在前,如今又有此等神异征兆,咱们必须得重视起来。”
沐有德虽然仍露出疑惑的表情,但微微点了点头,电光石火之间,他又想起,即使不谈远在天边的那些处在京城的凤子龙孙,最近兰城也确实将要有位贵人驾临——那位江陵王殿下不日便要抵达此处。这位皇子年纪尚轻,还未娶妻,而自己正是为他备宴接风的官员,莫非家中的嫡长女真是个有大造化的?!
沐有德心头狂跳,幻想中,未来能获得的巨大利益瞬间压倒了所有其他念头,若嫡女真能成为王妃的话……他沐家便可靠着这层姻亲关系,越过那些向来瞧不起他们的顶级世家,直接与皇室搭上线,为族人谋取更多更高的官职,若是运气好,他们一步登天都是有可能的!
那位江陵王虽然有异族血统,不太受圣上待见,但到底也是流着龙血的天潢贵胄,近来又立了军功,是他们原先想都不敢想的攀亲对象啊!
若他成了皇子的岳丈,成了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他沐家,将不再只是二三流的小小世家,可一跃成为大承的新贵!
“母亲说的是!”沐有德眼中也燃起了炽热的光,“只不过此事需慎之又慎,希儿这几日……”
“我做了点样子,叫她闭门思过,抄写女诫。”老夫人眼中闪烁着精光,“不过,我老眼昏花的,那女诫抄了几遍,我是看不出来的。”
沐有德会意:“好,我立刻去安排,让最好的礼仪嬷嬷、私塾先生去教习她。”
说着,他又叫来翠袖,道:“翠袖,马上把库房里最好的衣料首饰送去大小姐房中,让她出席江陵王接风宴时务必用心装扮!”
即使痴病好了,也到底十多年没受过教育,沐有德本无意让穆希在公开场合亮相,更没想过要带她去京城,只盘算过要将她卖给门第低微但家财万贯的暴发户换丰厚的聘礼,但他现在得马上去出席宴会的女眷名单上加上希儿的名字,他还得想办法,安排她在那日力压群芳,惊艳四座!
沐有德往日里一向严肃的脸,此刻满面红光,似乎已经触碰到了美好的未来。
另一边,沐珍的小院中。
当沐珍得知沐有德不仅没如她期望的那般重罚穆希,反而亲自过去看望了她,还流水般往她院子里送东西,甚至让她准备参加接风宴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一个沉不住气,不顾禁足令,跑到沐有德面前哭诉自己被打的事情,暗指穆希不该去,却被父亲冷冷的一句话堵了回来:“你大姐是家中嫡长女,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出席宴会,以示我们沐氏对江陵王的尊重。况且,为父的决定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女儿家家来置喙了?”
沐珍被噎得差点背过气去,可不管她怎么哭闹,沐有德都不为所动,甚至还叫人直接把她架回房,加重了她的惩罚。
被赶回自己的院子后,沐珍在房中气得砸了一套心爱的茶具,全然忘了以往竭力维持的闺秀风范,脸上火辣辣的疼也比不上心头的屈辱和恐慌——平日里,父亲明明最宠爱她了,为什么突然就向着那个傻子了!
“贱人!那个贱人!她一定又在装神弄鬼,让祖母和父亲居然信了她的鬼话!”沐珍猜测着其中的原因,发疯般地尖叫。
兰香在一旁看得害怕,上前劝说:“小姐,您别气坏了身……啊!”
话音未落,正在气头上的沐珍一个巴掌甩到了兰香脸上,骂道:“你还有脸说!今天那贱人打我的时候,你跟死了一样不知道上前护住就算了,居然还故意松手,让我栽了个跟头!”
兰香委屈地捂住脸:“我,我没有,小姐,奴婢当时只是被吓傻了才松了手,并非有心的。”
沐珍又一个巴掌甩过去,把兰香打得跌坐在地:“还敢顶嘴!我养条狗都比养你有用!”
沐珍此刻,心里充满了怨愤,既恨穆希,也恨老夫人,恨沐有德,还恨早就被罚的沐柔——要不是这家伙之前蠢得太明显被父亲关了禁闭,她哪用亲自上阵去会穆希,以往她都只是挑唆沐柔去欺负那傻子,自己只在一边煽风点火、坐收渔利,根本不用惹上任何麻烦!
她越想越气,抄起一面铜镜,就想打兰香发泄怒火:“我今天就叫你知道什么是尊卑——”
兰香惊恐地向后缩,就在这时,门边传来一道奚落的声音:“这是怎么了?姐姐,这么大动肝火的,可不像你。”
不知何时,沐府公子、沐有德唯一的儿子、沐珍的同母弟——沐辉推开了房门,以一种戏谑的眼神看着沐珍。
沐珍见到他,猛吸了一口气,把铜镜扔到一边,又摆出端庄的姿态,冷冷地道:“你来干什么。”
沐辉对兰香使了个眼色让她下去,对方果然逃一般离开了现场,待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沐辉自顾自地坐在椅子上,道:“当然是来瞧瞧,我一向聪明端庄的姐姐被那傻子气成什么样了。”
沐珍闻言,又恼怒起来:“你现在就给我滚——”
沐辉坐着不动,笑道:“姐姐,你别说气话了,我要是滚了,谁来给你出主意,打压那傻子的嚣张气焰呢?”
沐珍听罢,立刻两眼放光:“你说什么?你有办法惩治那傻子?”
此时,在穆希的小院内,却是另一番平静景象。
小桃一边小心翼翼地给穆希整理着翠袖刚带人送来的一匹流光溢彩的云锦,又惊又喜:“小姐,您、您真是太厉害了!不仅老夫人没罚您,就连老爷也没有追究,还叫人送来这么多好东西。您,您果然是有那个,那个什么,对,您是有大机缘大造化的!龙王点化了您,还送您玉佩,您一定是府里福泽最深厚的小姐!”
她脸上的伤敷了药,已经消肿不少,此刻眼睛亮晶晶的:“翠袖姐姐刚才还说,明天老爷不仅要再拨三个丫鬟过来伺候您,还要请礼仪嬷嬷和私塾先生来教导您,让您为接风宴好好准备。老爷终于重视您了!”
穆希正拿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在手里随意把玩着,闻言,她想起刚才沐有德见到那枚玉佩时的难以掩饰的激动之情,忍不住嗤笑一声,随手将步摇丢回锦盒,发出清脆的响声,漫不经心地道:“呵,浑浑噩噩生不如死这么多年他想不起来重视,这会儿瞎编几句空话他就重视起来了。”
“啊、瞎话?!”小桃呆住,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您、您的意思是……”
穆希慵懒地靠在新送来的软榻上,唇角勾起一抹狡黠又带着点冷意的弧度:“他们爱听爱信这种东西,我就顺势说了点罢了,反正也没人能证明我说的是假的。不过这话你可不能往外说,不然麻烦更多。”
她知道,对于沐氏这种有一定累积,却始终阶级跃升无望的中下层小士族来说,最渴盼的一定是一个能让家族质变的机缘,绝对无法抗拒成为皇亲国戚的诱惑,故而学着各类史书笔记里给王侯将相们编造非凡来历的笔法那样,给自己也编了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小桃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看着自家小姐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嗯嗯,小桃知道!小姐,您真是太聪明了!万一老爷老夫人他们知道这是假的……”
“放心,不会知道的,他们现在只愿意相信这是真的,谁要去跟他们打架,他们还不乐意呢。”穆希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仿佛在谈论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