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兄妹二人,与其说是来贺寿,不如说是来砸场子的!
他们那通身的气势,那毫不掩饰的冷意,让原本就有些诡异的宴会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沐有德只觉得一股恶寒从脚底直窜头顶,脸色瞬间煞白!他左右环顾一圈,见周围的宾客脸上皆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看热闹表情,显然对发生的事情早已了然!
他此刻才恍然大悟——为何今日会来这么多“贵客”,原来都是得了沈家的示意,来看他沐有德的笑话,来看沈家如何当众给他难堪的!
沐有德腿肚子都有些发软,几乎是踉跄着迎上前,声音发颤,亲自递上一杯酒,把腰弓得比给祖宗上坟都低:“沈太尉日理万机,又、又身份尊贵,下官、下官不敢,不敢攀高枝……”
“哼。”
沈崇山却看也没看他递过来的酒杯,只是用冰冷的眼神扫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便径直走向本来是给今日寿星严太君留的主位,极为嚣张地坐了下去,那姿态,完全是居高临下的施舍与羞辱。
沈崇山其人,长相算不得多么英俊倜傥,却自带一种迫人的锐利之感。
他面庞瘦削,颧骨偏高,下颌线条如刀削般冷硬,肤色是健康的小麦颜色。
而他容貌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双眼睛。
眼眶深陷,眼珠是近乎纯黑的颜色,看人时总是微微眯起,宛如刀锋,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压迫感,当他凝神看向某人时,往往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寒意,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视线。
他的眉头似乎习惯性地蹙着,在眉心刻下一道深深的竖纹,更添了几分严厉和不近人情,鼻梁高挺却带些鹰钩,薄唇总是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即使偶尔扯出一点笑意,也丝毫不达眼底,反而更显其城府深沉,令人望而生畏。
他身量中等,不算十分高大,但却无人敢轻视。
而沈淼更是故意从沐有德身边走过时,用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人听见的声音嗤笑道:“哎呀呀,沐议郎这寿宴办得可真‘风光’啊,就是不知,这风光能持续到几时呢?”
沐有德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握着酒杯的手抖得厉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与男宾席一帘之隔的女宾席这边,自然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低压和紧张气氛。不少女眷都窃窃私语起来,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沐家女眷的方向,带着同情、好奇或是幸灾乐祸。
沐珍、沐柔和沐婉以及沐有德的几位妻妾等人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坐立不安。唯独穆希,安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纤纤玉指执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神色平静无波,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宴席间,喜庆的氛围压得荡然无存。
沈崇山目光如冷电,扫过脸色惨白的沐有德,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沐议郎,今日这寿宴倒是热闹。看来沐议郎虽官职不高,这排场却是真不小啊。”
沐有德冷汗涔涔,腰弯得更低:“沈、沈太尉说笑了,下官、下官只是尽人子本分……”
“本分?”沈崇山身侧的一名官员嬉笑起来,声音尖细,“我看是打肿脸充胖子吧?也不知这排场,能撑到几时?别到时候寿宴刚过,就传出沐大人寅吃卯粮的笑话来。”
这话已是极其刻薄的羞辱,沐有德脸上青红交加,却不敢反驳半句。
沈崇山冷哼一声,目光转向内堂方向,语气愈发森寒:“既是大寿,怎不见老夫人出来受礼?莫非是瞧不起本官,觉得本官不配受她一拜?”
他竟直接要求没有诰命品级在身的严太君出来给他行跪拜大礼!
沐有德吓得魂飞魄散,急忙道:“沈太尉息怒!家母、家母年事已高,行动不便,绝非有意怠慢……”
“年事已高?”沈崇山打断他,语气冰冷,“六十而已,还未到古稀,算不得什么高寿,更远未到能得官府旌表贺寿的年纪!既无品级在身,又非皇亲国戚,她一介平民,出来拜谢本官来给她贺寿不是应该的?这礼数,难道沐家都不懂了吗?!还是说,沐家如今眼高于顶,连基本的尊卑都不放在眼里了?”
这一顶“不懂尊卑”的大帽子扣下来,沐有德只觉得眼前发黑,双腿一软,竟“噗通”一声自己先跪了下去,声音发颤:“下官不敢!下官代家母,给沈侍郎赔罪了!”
他这一跪,沐辉、沐婉、沐柔、沐珍和沐有德的一干妻妾等人也都吓得魂不附体,纷纷跟着跪倒在地,场面一时乱七八糟、极其难看。
沈崇山看着跪了一地的沐家人,脸上这才露出一丝满意的残忍笑意,语气却故作缓和:“沐议郎这是做什么?快请起。本官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你我同朝为官,本官岂会真的为难于你?”
沐有德战战兢兢地起身,还未缓过气,却听沈崇山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变得锐利:“不过,玩笑归玩笑,你沐家,确实有个人,该好好出来给本官、给我沈家一个交代!”
他目光猛地射向女宾席的方向,声音陡然提高:“沐大小姐!出来吧!听闻你前番在昭明寺对舍妹出言不逊,后又于宫中盛宴之上公然顶撞,好大的威风啊!莫非真以为你们家攀上了点不清不楚的关系,就能不将我沈家放在眼里了?”
他指的“不清不楚的关系”,自然是沐有德之前抱上的邢家分支大腿。
沐有德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朝穆希使眼色,声音发颤:“希儿!还不快过来给沈侍郎、沈大小姐赔罪!”
“是,女儿这就来了。”
穆希在众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缓缓起身,步履从容地走上前来,她并未看跪了一地的家人,只是平静地看向沈崇山和一脸得意的沈淼。
“不知沈太尉要小女如何赔罪?”她声音清越,不见丝毫慌乱。
“跪下!”沈崇山厉声道,“磕头认错!直到我妹妹满意为止!”
穆希却轻轻笑了:“跪下?却不知小女该以何种身份跪?若以官眷身份,小女和沈大小姐都是官宦子女,似乎并无需要行跪拜大礼的规矩。若以民见官……呵,那依照礼法,沈大小姐并无品级在身,见了家父,是否也该行跪拜之礼?”
呵,沈氏兄妹……穆希藏在袖中的拳头悄悄攥紧了,压抑着自己的仇恨与怒火,她不会忘记,是沈崇山这厮率先杀入登云楼,她一定会让沈家人付出代价!
沈崇山和沈淼皆是一愣,未曾想到,这沐大小姐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之后,还能如此不卑不亢,甚至反唇相讥!
沈淼更是气得脸色铁青,她派人查过“沐大小姐”底细,本就因这名字与她生平最厌恶之人相同而极度不爽,此刻见穆希这般伶牙俐齿、神态间那隐隐的熟悉傲气,更是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
沈崇山目光一凝,脸上笑容变得危险起来:“沐大小姐倒是巧舌如簧!就是不知,你这膝盖,和你的嘴,能硬到几时!”
穆希依旧淡然:“沈太尉谬赞了,小女只不过是据理而言罢了。”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际,沈崇山突然阴冷一笑,转向沐有德:“沐议郎,本官看你这长女,性子烈得很,需得好生管教才是。不如这样,本官今日便做件好事,替你管教管教。将她予我做个侧室,本官定会好好‘教导’她何为规矩!沐大人,本官要认你做丈人,你不会不同意吧?”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随即便是压抑不住的哗然与窃窃私语!
谁都知道沈崇山不怀好意,是要报复,打算将穆希娶回家肆意折辱!
“这……沈太尉要纳沐大小姐为侧室?”
“天哪……这沐家小姐若是进了沈府,那岂不是……”
众人之所以反应如此剧烈,并非因为沈崇山位高权重纳一个议郎之女为侧室有何不妥,而是因为——京中关于这位吏部侍郎性子残暴、虐杀侍妾婢女的恐怖传闻,早已流传甚广,令人闻之色变!
有传言说,去年沈崇山在家中宴请同僚,席间一名歌姬因未能劝动一位不肯多饮的客人,竟被沈崇山认为扫了他的颜面。
他当场冷笑着,直接命侍卫将那名吓得魂飞魄散、哭求饶命的歌姬拖到院中,叫人一剑砍下了那歌姬的头颅!
人头落地的声音传到席上,他却面不改色,只淡淡道了一句“扫兴的东西”。
还有更骇人听闻的流言,说他府中一名贴身侍女,只因某日清晨早叫醒了他一刻钟,扰了他的清梦,他便命人将那侍女剥去外衣,用粗糙的麻绳捆住双脚,倒拖至马厩,将绳子的另一端牢牢绑在一匹烈马的后腿上,然后狠狠鞭打马匹!烈马受惊狂奔,一路跑出城外,那侍女……其惨状可想而知!
诸如此类的传闻数不胜数,虽无人敢当面议论,但早已在私底下传得沸沸扬扬,使得沈崇山虽权势煊赫,却人人畏之如虎,尤其是家中有女儿的人家,更是对其避之唯恐不及。
如今,他竟公然开口,要纳这如花似玉的沐家大小姐为侧室?这哪里是提亲,分明是索命!是要将这鲜活的生命拖入那人间炼狱般的沈府后宅!
一时间,所有看向穆希的目光都充满了同情、怜悯,甚至还有一丝看即将凋零之花的残忍好奇。
沐有德自己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碍于这迫人的气势就要磕磕巴巴同意,他虽然知道女儿若真落入沈崇山手中,一定是生不如死!可他敢拒绝吗?他不敢!况且,这祸端本就是穆希惹来的,她惹的祸,不该牵扯到父母!
整个沐府寿宴的喜庆气氛,此刻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血腥味的“提亲”彻底摧毁,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压抑在空气中蔓延。
沐有德吓得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啊、啊啊……下官、下官……”
就在沐有德几乎要昏厥过去之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大哥,您因何事如此动怒?”
这声音温润端庄,带着处变不惊的味道,令在场所有人都将目光移向了声音传来的门口。
只见,两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来了——安王顾琰携着安王妃沈娓,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沐府。
顾琰面带微笑,语气温和,仿佛只是来劝和:“本王本是来为沐家的老寿星庆贺,可方才远远似乎听到,太尉令妹与沐大小姐似乎有一些小误会?本王倒是听闻,沐大小姐与沈大小姐在昭明寺发生的摩擦,起因是沐大小姐与内子投缘,多说了几句话,因心直口快,才让一旁的沈大小姐误会了。况且,听说宫中赏花宴上,连贵妃娘娘都夸赞沐大小姐行事得体呢。沈太尉如此咄咄逼人,莫非是觉得贵妃娘娘看走了眼?”
他三言两语,不仅将事情定性为“小误会”,还搬出了贵妃,反将一军,暗示沈崇山不敬贵妃,同时巧妙地在穆希面前卖了个好。
沈崇山脸色微变,随即冷笑道:“王爷言重了,这声大哥本官可担待不起。本官对沐大小姐并无坏心,方才还在与沐大人商议,欲求娶她过府呢。”
他目光转向顾琰,带着挑衅:“怎么,五殿下对她如此上心,莫非也对这沐大小姐有意思?”
顾琰脸上依旧保持着君子风度,叹道:“沈太尉说笑了。本王只是觉得,沈侍郎府中姬妾众多,沐大小姐性子率真,怕是……难以适应。若沈侍郎执意如此,本王倒是不忍见沐大小姐明珠蒙尘,只好也向沐大人提亲了。”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仿佛全然是为穆希着想,不忍她落入“魔爪”,顿时引得周围不少女眷对穆希投去嫉妒的目光。
沈娓站在顾琰身后,听着丈夫当众表示要纳另一个女人,脸色白了白,却只能强撑着温婉的笑容,低声道:“若……若王爷喜欢,妾身……会好好待沐妹妹的。”
场面顿时变得诡异起来。两位重量级人物竟当众“争抢”一个议郎之女?
沈崇山和顾琰同时将目光投向穆希:“沐大小姐,你的意思呢?”
穆希面对这诡异的局面,却是微微一笑,脸上毫无小女儿家家被两位青年才俊同时求娶应该有的羞赧,云淡风轻地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一个小女子,怎敢妄言呢,自然是听‘上面’的旨意。”
她语带双关,所有人都以为她指的“上面”是父亲沐有德。
压力瞬间给到了沐有德,沈崇山和顾琰同时看向他,异口同声地问道:“那沐大人的意思呢?”
沐有德吓得两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无论哪一边都是他得罪不起的啊!
他绝望至极,恼羞成怒地瞪着穆希,无声地骂道“你这个孽畜,惹来这些祸!”,而穆希却浑然不觉似的,悠然地笑着,仿佛在等待着他的答复。
就在有德被沈崇山和顾琰两股强大的压力逼得崩溃之际——
“哒哒哒——!”
一阵急促而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沐府门前这诡异凝滞的气氛!
众人惊愕望去,只见一匹通体漆黑、神骏非凡的宝马疾驰而来,马背上,一位身着湖蓝绣银丝蟠龙纹锦袍的青年勒紧缰绳。
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随即稳稳停在了沐府大门前。
日光洒落,照亮了来人的面容。
那是怎样一张脸?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削,薄唇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深邃的异色眼眸——一只是幽深如海的靛蓝,一只是剔透澄澈的琉璃浅金,组合在一起,妖异而动人心魄。
他身姿挺拔如松,即便只是随意地坐在马背上,也自带一股混合着边塞风霜的凛冽与皇室尊贵的慵懒气场,俊美得令人窒息,也危险得令人心悸。
正是十三皇子,江陵郡王——顾玹。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潇洒不羁,目光扫视周围一圈,最终落在呆滞沐有德身上,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哟,看来本王来得正是时候?沐大人府上真是好生热闹啊!”
他缓步上前,仿佛没看到沈崇山瞬间阴沉的脸色和顾琰微微蹙起的眉头,径直走到沐有德面前,学着之前两人的口吻,笑吟吟地开口道:“刚才的事情,我都听见了。既然沈太尉和五皇兄都有意求娶沐大小姐,那沐大人……不如也考虑考虑本王?你知道的,本王对沐大小姐,亦是倾心已久。”
他故意在“你知道的”四个字上加重了声音,提醒沐有德别忘了他们私底下的约定。
此言一出,全场彻底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刚才沈崇山和顾琰的“争抢”让人震惊,那么顾玹的突然出现和这番话,简直就是石破天惊!
三位!三位身份尊贵的男子,竟然在同一日、同一场合,公开表示要求娶同一个女子!
而且这三位,一位是手握实权、性情暴虐的吏部侍郎;一位是温文尔雅、圣宠正浓的五皇子;另一位,则是军功赫赫、容貌绝世的十三皇子!
这沐家大小姐……究竟是怎样的红颜祸水?!或者说,她身上究竟有什么魔力,能引得这三位同时倾心?!
刹那间,所有看向穆希的目光彻底变了!之前的同情、怜悯、看好戏的心态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理解的震惊、难以置信的羡慕、以及如同野火般疯狂滋长的嫉妒和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