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呼唤,不似人声。
更像是三截被投入烈火的朽木,在彻底化为灰烬前,迸发出的最后一声凄厉的爆鸣。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云霄、直抵九天的诡异魔力。
随着这声呼唤,澄空、忘尘子,以及那名不知名的老僧,他们那本已龟裂、不断渗出黑血的身体,风化得更快了。
那不是死亡,而是一种献祭式的分解。澄空的脸上,悔恨与绝望凝固,随即被一种病态的、解脱般的狂热所取代。他似乎想通了什么,又似乎彻底疯了。“原来……路一直是通的……可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既然如此………便让我们,为你展开看看这‘佛’的尽头,究竟是何等风光吧!”
他们的血肉、骨骼、乃至那颗破碎的道心,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最纯粹的、由信仰与怨念交织而成的黑红色光点。
那光点并未消散于天地之间,而是如倦鸟归林般,冲天而起!
在半空中,汇聚成三道粗如儿臂的黑红色狼烟!
狼烟盘旋交织,最终在苍穹的最高处,凝聚成一个巨大而邪异的、倒立的“卍”字佛印!
佛印成型的瞬间。
“咔嚓——!”
一声仿佛琉璃破碎的清脆巨响,响彻了整片雪域高原!
众人骇然抬头!
只见那片本该纯净如洗的湛蓝天幕之上,竟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巨大得仿佛要将整片天空都一分为二的漆黑裂缝!
那裂缝不似左若童撕开的虚空之门那般与天地相合。它充满了侵略性与不详,仿佛是这方世界的一道无法愈合的恶疮,正从中流淌出污秽的脓血。
裂缝的边缘,燃烧着漆黑如墨的空间罡风,罡风之中,隐约可见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在无声地哀嚎,它们的轮廓被风拉扯得不成形状,像是被随意涂抹在画布上的颜料。
仿佛那裂缝的背后,连接的不是另一片空间,而是一座埋葬了亿万生灵的无间地狱!
紧接着。
一座宏伟的佛堂,从那漆黑的裂缝之中,缓缓地挤压了出来!
那佛堂通体由一种不知名的、泛着油腻光泽的黑色木料搭建而成。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其形制竟与中原的千年古刹有七八分相似。
但,在那本该悬挂着“大雄宝殿”牌匾的地方,挂着的,却是一张由无数张新鲜的、婴儿面皮缝制而成的巨大唐卡!那些面皮上的表情各异,有的在笑,有的在哭,被细密的血色丝线缝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副诡异的“百子图”。
唐卡之上,用殷红的、不知是朱砂还是鲜血的颜料,绘制着一尊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愤怒明王像!
那明王脚踩着无数哀嚎的神佛尸骸,手中持着的,不是降魔杵,不是智慧剑,而是一串由一百零八颗圆睁着、充满了怨毒与不甘的人类眼球所串成的血腥念珠!其中几颗眼球甚至还在微微转动,似乎仍残留着死前的意识。
整座佛堂都散发着一股混杂了浓郁酥油灯香与更加浓郁的尸体腐臭的诡异气息。那气息闻之欲呕,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勾起人心底最原始、最黑暗欲望的魔力。
当这座邪异的佛堂彻底降临于这片雪域高原之上时,它并未落在地上,而是就那么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之中。
仿佛它不属于这方天地。
它凌驾于这方天地之上!
“吱呀——”
佛堂那扇紧闭的、沉重的黑色木门,缓缓打开了。
一道身影,从那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之中,缓步走出。
那是一个和尚。
一个胖大的和尚。
他身穿一件最简单、最朴素的灰色僧袍,皮肤却是一种仿佛由最深沉的黑夜凝聚而成的纯粹漆黑。那黑色不反光,不油腻,却能将周围所有的光线都吸入其中。
他的头上没有戒疤,只有一个与澄空等人身上那狼烟佛印一模一样的、倒立的血色“卍”字烙印!
他赤着一双肥大的脚,脚底没有沾染半分尘埃。
他一步,一步地,踏着虚空走来。
每一步落下,他脚下的空间都会荡开一圈黑色的涟漪,仿佛他踩着的不是空气,而是这方天地最根本的法则。那片被他踩过的空间,会短暂地失去颜色、声音、乃至“存在”本身,随后才在世界规则的自我修复下,缓缓恢复原状。
他,便是这雪域神国之中真正的主宰。
是无数信徒口中那唯一的“佛”。
亦是无数中原异人闻之色变的禁忌存在。
——鬼如来!
他终于现身了。
他没有去看地上那早已化作飞灰的澄空等人的残骸,仿佛那三个为了召唤他而献祭了自己一切的虔诚信徒,于他而言,不过是三只随手捏死的蝼蚁。
他的目光,穿透了千米的距离,直接落在了地面上,那个同样静立不动,却仿佛要将这片天都捅出一个窟窿的高大身影之上。
张豪。
当鬼如来的目光与张豪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的那一刹那。
时间,仿佛凝固了。
张豪从对方那双漆黑如墨,却又在眼底深处燃烧着两团不详暗红色火焰的眼眸之中,看到的,不是佛的慈悲,也不是魔的暴虐。
而是一种更加纯粹的、令人不寒而栗的东西。
那是一种看待“素材”的眼神。一种工匠在审视一块未经雕琢的绝世璞玉时,那种充满了贪婪、欣赏、以及迫不及不及待地想要将其占为己有,打造成自己最完美作品的疯狂!在他眼中,张豪的“不空刚体”,就像是一块完美的基石,可以用来构筑他那掠夺万界的“虚妄佛国”。
而鬼如来,也从张豪那双左眼漆黑如渊、右眼金焰流转的异色瞳眸之中,感受到了一股让他那颗早已与万千魔念融为一体、古井无波的佛心都为之悸动的东西。
那不再是单纯的“力”。
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道”!
一种与他那“普度众生,化为己用”的掠夺之道,截然相反的绝对“唯我”之道!他能感觉到,张豪的存在,就在排斥着他,排斥着他的佛堂,排斥着他所代表的一切。张豪就像一颗独立于这方天地之外的恒星,散发着自己的光与热,定义着自己的法则,任何外来的规则,在靠近他时,都会被其强大的引力扭曲、粉碎。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地碰撞。
没有激起任何能量的涟漪。
但他们脚下的那片大地,却同时无声地、一寸寸地向下塌陷,形成两个完美的圆形凹陷!
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道”,在现实层面发生的第一次,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