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门后山瀑布，水声如雷。
张豪赤着上身，站在万钧水流之下。冰冷的瀑流如同无数记重锤，疯狂地砸在他的肩背、胸膛，激起一片轰鸣。
他一动不动，如一尊被岁月侵蚀的顽石。
水流带来的刺骨寒意与钝痛，都无法压下他心脏处那片死灰色烙印传来的、深入骨髓的屈辱感。
他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那一天。
龚启之那双看透一切的蓝色眼瞳，那轻描淡写的一句“掌”，那毫无阻碍穿过自己拳头的感觉，以及最后，那只按在胸口，仿佛将生命本身都抹去的一击…
“力”……他的“力”，在“理”的面前，不堪一击。
“咔。”
一声轻微的树枝折断声，在轰鸣的水声中微不可闻，却没能逃过张豪的耳朵。
他没有回头。
林边的灌木丛后，三道身影鬼鬼祟祟。
张静清带着田晋中下山后，张之维和张怀义却留了下来。老天师看着这两个满眼担忧的年轻人，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默许了。有些坎，需要同辈人扶着才能过去。
“之唯师兄……大师兄他……好像不太对劲。”张怀义压低声音，他能感觉到瀑布下的那个身影散发出的气息，不是平日里的霸道与沉稳，而是一种死寂，一种仿佛随时会自我毁灭的暴戾。
“他在折磨自己。”张之维的眼神凝重，“龚启之那一败，伤的不是他的身，是他的道心。”
“那我们……”
“叫醒他。”张之维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用我们最擅长的方式。”
一个清朗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执拗。
“大师兄！”
陆瑾从另一侧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张之维与张怀义。三人成品字形，将瀑布下的张豪隐隐围住。
张豪缓缓转过身，水珠顺着他刀削斧凿般的肌肉线条滑落。他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没有半分往日的神采，只有一片幽深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滚。”
一个字，从他喉咙里挤出，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陆瑾被那眼神看得心头一颤，但还是鼓足勇气，上前一步，逆生三重的气息毫无保留地迸发：“大师兄，我……”
话音未落。
一道残影闪过。
张豪的身影如同鬼魅，瞬间出现在陆瑾面前。他没有出拳，只是简简单单地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朝着陆瑾的脸，按了下去。
快！快到陆瑾的神经甚至来不及反应！
就在那蒲扇般的大手即将盖住他整张脸的瞬间，一道璀璨的金光横插而入，化作一面厚重的光盾，死死挡在陆瑾身前。
是张之维！
“张豪师兄！得罪了！”
张豪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按下去的手掌甚至没有一丝停顿。
“嗡——！”
没有剧烈的碰撞声。
那只手掌按在金光咒上，狂暴的力量并未爆发，而是化作一股高频的、肉眼不可见的震荡。金光盾的表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一圈圈急促的涟漪，涟漪的中心，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暗淡。
张之维脸色剧变，他感觉自己构建的并非一面盾牌，而是一个被不断注入高压气体的琉璃瓶，随时都会炸裂！
“怀义！”
他爆喝一声。
一道无形无质，却又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炁流，从侧方悄无声息地卷了上来。那不是单纯的炁力攻击，而是渗透。张怀义的【炁体源流】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试图解析张豪体内那股震荡之力的构成，从根源上将其瓦解。
“有点意思。”
张豪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弧度。
带着一丝玩味的狞笑。
他按在金光咒上的手掌猛地一握！
“咔嚓！”
一声脆响。
不是金光咒碎了，而是他五指发力，竟将那片由高密度能量构成的空间，连带着金光咒的结构本身，一起“捏”得扭曲、变形！
张之维如遭雷击，闷哼一声，护体金光瞬间溃散，整个人踉跄着倒退了七八步，嘴角渗出一缕鲜血。
而张怀义那探入的炁流，则像是触碰到了一个黑洞，瞬间被那股纯粹的、不讲道理的暴力搅碎、吞噬，连一丝反馈都没能传回。
“噗！”张怀义脸色一白，同样喷出一口逆血。
仅仅一招，龙虎山最杰出的两位弟子，已然落败。
“就这？”张豪缓缓收回手，那双死寂的眼眸中，终于燃起了一丝暴虐的火苗，“就凭这点本事，也想叫醒我？”
他动了。
这一次，他的目标是陆瑾。
他没有再用那种诡异的震荡，而是简简单单地，一拳递出。
这一拳很慢，慢到陆瑾能清晰地看到拳锋上每一条贲张的青筋。但陆瑾却感觉自己像是被琥珀凝固的蚊蝇，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挪动分毫。
对于陆瑾来说，袭来的不是拳头。
而是一座正在倾倒的山，是一片正在塌陷的天！
死亡的阴影，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笼罩着他。
“够了！”
“住手！”
张之维和张怀义同时爆喝，不顾自身伤势，再次强提一口炁，一左一右，朝着张豪的后心与侧腰攻去。
他们要用这种方式，逼迫张豪收拳。
然而，张豪对他们的攻击不管不顾。
他的眼中，只有陆瑾那张因恐惧而煞白的脸。
拳头，在离陆瑾鼻尖一寸的地方，停下了。
狂暴的拳风将陆瑾的头发尽数向后吹起，脸颊的皮肤被吹得如同波浪般起伏。
“怕了？”张豪的声音，冰冷得像寒风。
陆瑾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冷汗浸透了后背。但他看着大师兄那双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眼睛，不知哪来的勇气，竟死死咬着牙，吼了出来：“我不怕！！！”
这一声嘶吼，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张豪的心上。
他身体猛地一震。
那双暴虐的眼眸中，翻涌的火焰微微一滞，闪过一丝痛苦的挣扎。
也就在这一瞬间。
张之维的掌心雷，与张怀义那凝聚了【炁体源流】变化的掌刀，结结实实地印在了他的后心和腰眼上。
“砰！砰！”
两声闷响。
张豪的身躯只是微微晃了晃。
但那股侵入体内的、属于两个超一流高手的合力一击，却像一根导火索，彻底引爆了他体内那座压抑到极致的火山！
“吼——！！！”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无尽屈辱与不甘的咆哮，从张豪喉咙深处炸响！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纯粹、更凝练、更恐怖的暗金色罡气，如核爆的光环，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
那罡气之中，不再有“炁”的流动感，而是纯粹的“力”，纯粹的“存在”！
【屈人之威】，在极致的愤怒下，失控了！
张之维、张怀义、陆瑾，三人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这股无法抗拒的“领域”狠狠撞飞出去，如同被巨浪拍碎的三叶扁舟，重重砸在远处的山壁上，生死不知。
整个后山，都在这股失控的力量下剧烈震颤。
张豪站在一片狼藉的中心，周身暗金色的气焰缓缓收敛。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微微颤抖的、不受控制的双手，又看了看远处山壁上那三个狼狈的身影。
他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缓缓恢复了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觉悟。
“不够……还不够……”
他喃喃自语。
“要想打破他的‘理’，我的‘力’……还必须更纯粹，更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