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似冲的声音里没有半点温度,两个字如同两块冰砸在地上。他一只手按住陆瑾的肩膀,稳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另一只手隔空托住洞山的后心,精纯的逆生之炁如同实质的丝线,将两人牢牢护住。
“全速回山,片刻不得停留!”
命令下达,十几名三一门弟子没有一句废话,收起阵法,身形齐动。
澄真快步上前,压低声音:“师叔,洞山师弟伤重,我来背负。”
“不必。”陆瑾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他强行挺直几乎要被剧痛压垮的腰背,将怀里轻得像一捧枯叶的师兄又抱紧了几分,“我……自己能走。”
他重新迈开脚步,每一步踏出,都像是在用自己的骨头去碾碎脚下的石子。
体内的“命蛊”已经不再是蛰伏的蜘蛛,而是一条被惊醒的毒蛇。它盘踞在丹田气海,每一次心跳,都贪婪地吮吸着陆瑾的生命本源和逆生之炁。每一次吸食,都会引发丹田内炁的剧烈反抗与暴走,那感觉,就像有人将一把烧红的铁砂灌进了他的经脉,然后疯狂摇晃。
但他一声不吭,只是死死地抱着洞山,在清冷的月光下狂奔。
一行人的身影在荒芜的官道上拉出长长的残影。似冲在前,澄真、长青分列左右,其余弟子如雁翼般散开,将陆瑾护在最中心,每个人的眼神都像淬了冰的刀,警惕地切割着周围的黑暗。
刚出北海城地界不过三十里,两侧一人多高的荒草丛忽然无风自动。
“动手!”
一声嘶哑的低吼,草丛中猛地炸开十几道黑影,手里明晃晃的刀刃在月光下连成一片刺眼的寒光,直扑队伍最核心的陆瑾!
“找死!”水云师兄怒喝一声,一步跨出,双掌平推。两道凝实的银白色掌印脱手而出,没有巨响,只有空气被高度压缩后发出的沉闷爆音。冲在最前面的三个蒙面人胸口瞬间塌陷,身体像破麻袋一样倒飞出去,撞在远处的树干上,滑落时已没了声息。
然而,血腥味非但没有镇住这群人,反而激发了他们眼中更深的贪婪。
“通天箓就在那个姓陆的身上!抢到手,荣华富贵!”
“杀!”
更多的人从阴影中涌出,他们的炁息杂乱而污浊,显然是听风就是雨,被欲望冲昏了头的江湖散修。
澄真面沉如水,身形一晃,已贴近一名挥刀扑来的散修身侧。他甚至没有看对方一眼,左手手肘向后精准一顶。
“喀。”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那名散修的后脑颅骨被整个顶碎,脸上的贪婪表情还未散去,身体已软软地瘫倒在地。
似冲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身后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管向前,速度越来越快。
陆瑾紧随其后,他能感觉到,每一次剧烈的奔跑与震荡,都在加速体内命蛊的活性。那东西似乎很享受这种狂暴的能量流动,甚至发出一阵阵微弱的、表示“愉悦”的震颤。
就在此刻,前方山道拐角处,一道黑色的纤细丝线无声无息地从地面弹起,直奔陆瑾的脚踝!
“小心!”长青眼尖,厉喝一声,手中已多了一柄短剑,剑光一闪,精准地斩在那道黑线上。
“叮!”
火星四溅。那黑线竟不是绳索,而是一根不知名金属炼制的毒针,上面淬满了墨绿色的毒液。
与此同时,道路两侧的山壁上,七八个身穿统一黑色劲装的汉子如壁虎般悄然滑下,他们手中没有刀剑,而是清一色的短弩。为首的,是一个脸上有着刀疤的独眼大汉。
“三一门的朋友,我家主子有请。”独眼大汉声音沙哑,弩箭的尖端,遥遥对准了似冲的眉心,“不想死的,把那个抱着人的小子留下。”
他身后的人同时举弩,十几支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弩箭,封死了三一门所有的退路。这些人气息沉稳,配合默契,显然不是刚才那群乌合之众可比。
似冲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老眼扫过独眼大汉,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些训练有素的杀手。
“唐门?”似冲的声音很轻。
独眼大汉脸色一变,显然没料到身份被一眼看穿。
“既然知道是我唐门办事,就该懂规矩。”
“规矩?”似冲的嘴角扯动了一下,那不是笑,而是一种极度的蔑视,“唐炳文派你们来的?他长本事了,敢动我三一门的人了。”
“我家门主之名,也是你能直呼的?”独眼大汉勃然大怒,正要下令放箭。
“噗!噗!噗!”
一阵利器入肉的闷响。他身后那七八名唐门弟子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穿出的、淬着剧毒的黑色尖刺,身体晃了晃,栽倒在地。
“谁?!”独眼大汉骇然回头。
一道身影从他身后的阴影中缓缓走出,那人身材高瘦,同样穿着唐门的劲装,手里把玩着几枚锋利的铁蒺藜。
“外门执事钱三,你好大的胆子。”来人声音冰冷,“敢背着门主,接南洋那边的私活。”
“杨……杨烈长老?!”独眼大汉钱三看到来人,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短弩“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唐门掌门亲传弟子,杨烈!
杨烈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似冲,微微抱拳:“旷雅先生,奉家师之命,前来为诸位开路。当年胜力仙人救下的不止我唐门十几位弟子,更是我唐门的颜面。此恩,唐门不敢忘。”
说罢,他看也不看瘫软在地的钱三,对身后一挥手。二十多名真正的唐门内门高手从黑暗中现身,对着似冲等人躬身行礼,随后如鬼魅般散开,消失在前方道路的黑暗中。
似冲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带着众人继续前行。
陆瑾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大师兄当年一双铁拳打出的威名,如今,正庇佑着整个三一门。
天边泛起鱼肚白,三一门那熟悉的青石山门,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山门前的平台上,两道身影如磐石般静立已久。
左若童一身洗得发白的素色道袍,须发在晨风中微微拂动,他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山道下方归来的一众弟子。
站在他身旁的,正是张豪。
他还是那身简单的粗布短衫,双臂环抱在胸前,健硕的肌肉将衣袖撑得鼓鼓囊囊。他没有左若童那般仙风道骨,只是随意地站着,但整个人就像一柄插在山巅的重戟,自带一股镇压八方的雄浑气场。他嘴角挂着那副标志性的、桀骜不驯的笑,眼神却锐利如鹰,第一个就锁定了陆瑾怀里气息微弱的洞山。
洞山看到这两道身影,那根从北海一路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松动了。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含泪说道。
“师尊!大师兄!弟子洞山……有罪!”他的头颅深深低下,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弟子擅自离山,致使陆瑾师弟身陷险境,更……更连累师门!”
左若童没有说话,只是缓步上前,伸手扶住他的手臂,没让他跪实。他的目光越过洞山,落在陆瑾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先进去。”
话音未落,张豪已经动了。他一步跨到洞山面前,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伸手将洞山从陆瑾怀里接了过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因为极度脱力而眼眶深陷的洞山,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又瘦了。”
他吐出三个字,声音不大,却让周围所有三一门弟子都感到心头一松。大师兄出关了,天就塌不下来。
张豪抱着洞山,转身大步流星地向议事堂走去,声音清晰地传来:“师尊,先救人。”
左若童点点头,跟了上去。
陆瑾想站起来跟上,不料双腿一软,眼前发黑,再次跪倒。
似冲连忙扶住他:“你体内的蛊虫在闹腾,别硬撑了。”
“弟子……无妨。”陆瑾咬着牙,挣扎着站直身体,一步一晃地跟了进去。
议事堂内,气氛凝重如铁。
张豪将洞山平放在中央的长案上,便退到一旁,依旧是那副双手抱胸的姿态,只是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洞山的脸,一言不发。
陆瑾跪在堂下,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不敢抬头。
左若童站在案前,伸出双手,悬于洞山胸口上方一尺。他的十指指尖,溢出十道比发丝还细的银色炁线,如同拥有生命的银蛇,缓缓钻入洞山体内的各大窍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堂内死寂一片,只听得到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左若童缓缓收回了手。他的脸色,浮现出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震撼。
“师尊?”张豪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转过头来。
左若童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陆瑾面前,再次伸出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一股精纯浩瀚的逆生之炁涌入陆瑾体内,小心翼翼地探查起来。
几个呼吸后,左若童松开了手。他看着陆瑾的眼神,无比复杂。
“起来吧。”
陆瑾抬起头,满眼血丝:“师尊,弟子体内的命蛊……”
“我知道。”左若童打断他,缓缓转身,重新看向长案上昏迷不醒的洞山,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语调。
“你们两个体内的东西,已经……不能称之为‘蛊’了。”
张豪的眉头瞬间锁紧:“什么意思?”
左若童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将那个匪夷所思的结论说出口。
“洞山的‘万象归真’,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试图去‘解析’和‘修复’侵入他体内的蛊毒。而万劫生的蛊,本质是掠夺与寄生。这两种截然相反的‘道’,在他的体内发生了碰撞、融合,最终……被‘归元’之力,重构成了一种全新的……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
“它们……产生了独立的意志。”
“它们成了……一个全新的生命、。”
整个议事堂,落针可闻。
似冲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拂尘差点掉在地上:“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造物之能?!”
澄真更是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蛊虫……有了意志?那岂不是……”
“没错。”
左若童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无尽的凝重。他指着洞山苍白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它们现在,是活的。”
“而且……”
他看向面如死灰的陆瑾,投下了一个更让人绝望的结论。
“它们正在和洞山的‘万象归真’融合,将他的身体,改造成它们的……第一个‘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