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之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一块巨大的、透明的琥珀,将每一粒尘埃都囚禁在其中。
左若童盘膝而坐,那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无风自动,周身那股死寂暮气如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渊渟岳峙、与整座大山浑然一体的沉凝。他那双本就灵动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仿佛有两颗星辰在其中点燃。那里,不再有任何怀疑与迷茫,只剩下,一个求道者在勘破生死、明悟本心之后,那份一往无前的纯粹与决然。
他对面的无根生,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也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的手掌心微微出汗,道袍的后襟已被浸湿。他知道,自己即将见证的,不只是一场突破。
那将是,一个时代的落幕。
与另一个,更辉煌的,时代的,开启。
“请。”左若童缓缓闭上了眼睛,口中轻轻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让坚硬的石壁都为之嗡鸣。
无根生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又冷又长,像是要将肺里的所有杂念都吐出去。他不再犹豫,双眸骤然变得空洞、幽深,仿佛两口吞噬一切光线的深井。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仿佛能将世间万物都还原成最原始“无”的玄奥领域,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
【神明灵】!
那片足以让任何异人道心崩溃的“零炁”领域,如同一片无声的黑色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石室!
石室的墙壁上,那些由历代三一门祖师刻下的、用以稳固山体、汇聚灵气的符文,在接触到这股力量的刹那,上面的灵光如同被泼上浓酸的油画,发出“滋滋”的悲鸣,色彩迅速褪去、消散,最终只剩下一道道黯淡的刻痕。
领域,瞬间,笼罩了左若童的身体。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左若童那具本已因“炼气化神”而几乎与虚空融为一体的非物质化身体,在【神明灵】的领域中,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另一个维度粗暴地拽出,强行拉回了现实!
他那本已虚化的身躯,重新变得凝实。皮肤的纹理、肌肉的轮廓、骨骼的形状……所有的组织结构,都在以一种逆向的方式,被强行地、蛮不讲理地还原!
他体表流转的那层肉眼不可见的护体神光,更是在接触到【神明灵】的瞬间,便如同滚烫铁板上的黄油,剧烈蒸发、分解,化为最原始的、游离的能量粒子,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呃……”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左若童的喉咙深处挤出。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并非刀割火烧,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存在”本身的剥离感。仿佛他的“道”,他的“法”,他穷尽一生构建起的修行体系,正在被一股更蛮横的“道”,从地基开始,一砖一瓦地强行拆解、碾成粉末!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角,豆大的冷汗还没来得及滑落,就在【神明灵】的领域中被直接分解,化为虚无。
然而,他那张清癯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痛苦的扭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狂热的、求道的兴奋!
成了!豪儿的设想,是对的!
【神明灵】,确实能将他的“逆生”状态打回原形!但这并非毁灭!这是……净化!是将他那因常年停滞不前而沾染了无数“杂质”与“心魔”的神与炁,进行一次最彻底的大扫除!过去那堵名为“瓶颈”的墙,正在被夷为平地!
“再来!”
左若童的口中,发出一声充满了无尽战意的低吼!他那因痛苦而紧绷的脊梁,此刻挺得如同一杆刺破苍穹的长枪!
他体内的《逆生三重》功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地逆向运转!一股股更加精纯、更加磅礴的生机,从他那早已枯竭的丹田气海深处,如火山喷发般轰然涌出!
他那具刚刚被【神明灵】打回“凡人”之躯的身体,再一次,开始了向着“神”的逆炼!
毁灭!新生!毁灭!再新生!
这个过程,在小小的石室之内,不断地、疯狂地重复上演!
一旁的张豪,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他双拳紧握,但眼神却死死锁定着师尊,不敢有丝毫放松。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师尊的气息,正在这周而复始的“破”与“立”之间,以一种螺旋上升的恐怖姿态,疯狂地攀升!
每一次“毁灭”,都是一次对过去的彻底告别。
每一次“新生”,都是一次对未来的更坚定迈进!
他的“炼气化神”之境,正在变得前所未有的饱满!他的道心,正在变得前所未有的圆融!
终于,在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循环之后,当无根生的脸上已经苍白如纸,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鲜血,几乎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左若童的气息,攀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临界点!
轰——!!!
一股不再是单纯的“炁”,也不再是单纯的“神”的,全新的、更加高级的,仿佛与整个天地都融为一体的恐怖威压,猛地从他的体内轰然爆发!
那股威压,不再像之前那样需要“借用”天地之力。它,本身,就是天地之力的一部分!
石室之外,整个三一门的上空,风云变色!
无数道五彩斑斓的祥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山巅之上盘旋缭绕,最终竟凝聚成一个巨大无比、缓缓转动、散发着无尽道韵的太极八卦图!金色的光辉洒下,将整座山门都笼罩其中!
山间的竹林,在这一刻竟无视了季节的规律,开始疯狂地抽枝发芽,一节节新绿的竹笋破土而出,绽放出翠绿欲滴的勃勃生机!
演武场上,陆瑾正焦躁地来回踱步,当那金光洒在身上的刹那,他猛地一震,只觉得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体内奔腾的炁竟前所未有的驯服、活泼!他骇然抬头,望着天空的异象,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这……这是……师父他……”
“天人感应!是天人感应啊!”二师叔似冲仰望苍穹,激动得浑身颤抖,那张素来古板的脸上,老泪纵横!
石室之内,左若童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眸,不再有任何浑浊。那里面,倒映的不再是石壁,而是星辰的轮转,是日月的更替,是整个宇宙的生灭与轮回!
他的身躯,再一次变得虚化。但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种单纯的“能量体”,而是一种仿佛与周围的光、空气、乃至每一粒尘埃都彻底融为一体的,更高维度的“存在”!
【逆生三重】!第三重!炼神还虚!
成了!
在张豪与无根生的帮助下,在勘破了自身的心魔之后,这位被困在二重巅峰数十年无法寸进的“大盈仙人”,终于迈出了那至关重要的一步!成为了三一门立派数百年来,继开山祖师之后,唯二踏入第三重境界的绝代仙人!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左若童的脸上,露出一丝淡然的微笑。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石室的墙壁,穿透了层层的云海,看到了那片更广阔、更浩瀚的天地。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逆生,便是从“三”,返归于“一”的过程。
第三重“炼神还虚”,是将“神”融入“虚空”,与天地建立起最深沉的链接。“我即是天地,炁即是我身。”到此境界,无根生的【神明灵】,便再也无法撼动他分毫。因为,他要打散的,不再是“借来”的炁,而是这整片天地!
这,是“三重”,是“生万物”的终点。却也是,返归于“道”的起点。
左若童的身体,那本已虚化到极致的身躯,在这一刻,竟开始进一步地消散!不是分解,而是融入!
他,要将自己这由“神”、“炁”、“形”三者构成的、最后的“我”,也一并,融入这片生他养他的天地大道之中!
这,才是三一门功法真正的补全!
这,才是逆生之路最终的归宿!
——合一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