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岗上的风,带着新坟泥土特有的腥气。
幻境破碎后逸散的能量,化作亿万点细微的光尘,在阴沉的天色下缓缓飘浮,像一场无声的、悲伤的雪。
林黑儿挣扎着从地上站起,用手背抹去嘴角那抹刺目的殷红。
她引以为傲的【黄莲渡厄】,她那足以玩弄人心、扭曲现实的至高幻术,竟被对方用一种她无法理解、更无法复制的方式,从内部,一拳打碎。
那一拳,蕴含的不是力量。
是道。
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充满了无尽悲悯与沉重守护的,霸道之“道”。
她抬起头,看向那个男人,瞳孔巨震。心底深处,那段被尘封的,关于洋教堂地下室的黑暗记忆险些被勾动,那一张张戏谑又丑恶的嘴脸仿佛又要重现……她猛地咬住舌尖,剧痛让她清醒了几分。
张豪就站在那里,那场惊天动地的精神交锋,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那股无形无质的“势”,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重。风吹到他身边,仿佛都慢了下来。
那不再是纯粹的杀意。
而是一种,承载了尸山血海,背负了万千亡魂之后,所凝结成的,仿佛要将这片不公的天地都压垮的,绝对的“重”。
林黑儿的心脏猛地一悸,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那双眼睛!那根本不是胜利者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喜悦,没有轻蔑,只有一片承载了万千亡魂的死寂与沉重。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她所有引以为傲的城府、所有淬炼出的狠毒,都像阳光下的冰雪般可笑。
“噗通。”
她双腿一软,竟不受控制地后退了半步,脚下踩碎了一块乱石。
败了。
这两个字,第一次在她脑海中浮现得如此清晰。
败得心服口服。
“无根生,在哪?”
张豪的声音响起,没有半分胜利者的炫耀,也没有审问的压迫。
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他此行的,唯一目的。
那份平静,本身,就是最强大的压迫。
林黑儿的红唇动了动,发出一声复杂的、近乎自嘲的低笑。
“你……你找他做什么?”
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她实在无法理解,像张豪这样,已经将“力”之一道走到人间极致的怪物,去找一个早已被时代抛弃,连全性自己人都不愿再提起的“失败者”,能有什么意义?
张豪没有回答。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那目光,如山,压在林黑儿的灵魂之上。
林黑儿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明白了。
在这个男人面前,任何的试探,任何的拖延,任何多余的废话,都是一种,极其愚蠢的,自取其辱。
她深吸一口气,那股属于全性妖人的玩世不恭,终于从她脸上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了鄙夷、怜悯,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的,复杂神色。
“他……”
林黑儿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
“他已经,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无根生’了。”
“他没有失踪,也没有隐退。”
“他说,那个地方有他想要的东西。”
林黑儿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那画面让她那双素来勾魂夺魄的媚眼,都下意识地,流露出一丝厌恶。
“自从那日被你打败之后。”
“他的‘道’崩了。”
“一个连自己都不信自己的人,还能剩下什么?”
林黑儿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他现在,就在川西边境,一个叫‘渡口镇’的鬼地方。”
“那里,是所有被时代抛弃的垃圾,最后的聚集地。有抽大烟抽空了家产的瘾君子,有输光了所有身家的赌徒,有被仇家追杀到走投无路的亡命徒……”
“而他。”林黑儿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形容一件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就是那些垃圾里,最臭,最烂,最没用的一块。”
“他不再叫无根生。”
“镇上的人,都叫他‘阿生’,一个只会用身上最后几个铜板,去换一碗最劣质的烧刀子,然后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躺在街边的臭水沟里,和野狗抢食的……”
“乞丐。”
当“乞丐”这两个字,从林黑儿的口中吐出时,张豪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终于,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名为“错愕”的表情。
原着中那个以一己之力,搅动天下风云,让各大门派闻之色变的全性掌门。
那个,创造出能破尽万法的“神明灵”,逼得他师尊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都不得不承认“技不如人”的绝代凶人。
如今,成了一个,躺在臭水沟里,和野狗抢食的,乞丐?
这巨大的反差,让张豪那颗早已被血与火淬炼得坚不可摧的心,都感到了一丝,荒谬。
林黑儿看着张豪脸上的表情,眼中的讥诮之色更浓。
她向前走了一步,那双勾人的眸子,第一次,敢于,直视张豪的眼睛。
“我把他的位置告诉你了。”
“但,我也要给你一个忠告。”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情人间的耳语,却又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冰冷。
“别去找他。”
“他现在,就是一个活着的死人,一个被自己心魔彻底吞噬的空壳。”
“你去找他,找到的,不会是任何答案。”
“只会,是另一个,比你刚才所见的,更加肮脏,更加绝望的……”
“地狱。”
说完,林黑儿不再停留。
她深深地,看了张豪一眼,那眼神,复杂到难以言喻。
有敬畏,有忌惮,有好奇,甚至,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期待。
她想看看。
当这座,坚不可摧的“山”,撞上那片,早已腐烂的“泥沼”时,究竟,会发生什么。
她转过身,那道红色的身影,几个起落,便如同一只血色的蝴蝶,悄然消失在了这片,阴沉的,荒芜的乱葬岗之上。
原地,只剩下张豪一人。
他站在那片被自己亲手制造的废墟中央,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辨认了一下方向。
朝着林黑儿所指的,那个,名为“渡口镇”的,堕神之乡。
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如松。
只是那步伐,比来时,更多了一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