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点东西,也配叫地狱?”
那道声音冰冷、粗暴,不带丝毫感情,像一块巨石砸入死寂的潭水,在唐门九人剧烈起伏的心海中搅起滔天波澜。
他们回过神,齐齐望向那个缓缓收回拳头的背影。
那背影如山岳,投下了一片宛如神山倾颓的阴影,将他们所有人笼罩在内。
张豪转过身,眉头紧皱。那双暗金色的眼瞳里,没有半分“救世主”的温和,只有毫不掩饰的嫌弃与不耐。
“被几只萤火虫放的屁迷了心窍,还差点自己人打自己人?”他扫过众人脸上残留的惊悸与杀意,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唐门的好手?就这?”
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铁砂,泼在杨烈、唐世英这些心高气傲的唐门精英脸上。
杨烈的脸颊瞬间涨得血红,一股火辣辣的灼痛感从脸皮直烧到心脏。
他死死攥着刀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盘虬的怒龙。
刚才,在幻境之中,他看到了所有在绵山死去的同门,他们质问他为何独活。那一刻,他引以为傲的刀客之心,几乎被愧疚与绝望彻底吞噬。若不是这一拳,若不是这个他本能排斥、看不惯的“外人”……他,杨烈,唐门年轻一代最锋利的刀,此刻恐怕已经沦为亲手屠戮同门的罪人,或者,早已在心魔的反噬下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而对方,只是嫌吵。
只是觉得,他们这群所谓的唐门精英,被几只“萤火虫”骚扰,碍了他的眼。
那份屈辱感像毒火般灼烧着他的理智,却也从灰烬中催生出更加凝练的杀意。这股杀意,不再是幻术中混乱的癫狂,而是被淬炼、被压缩、被聚焦成一点的,刺客的决意。
不能再等了,不能再让这个男人,看不起唐门!
就在这时,一声充满惊骇与怨毒的嘶吼,从百米外一根断裂的钟乳石后传来,打断了这压抑的死寂。
“噗,咳咳……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一道狼狈的身影从阴影中连滚带爬地跌出,正是那天草云斋。他浑身浴血,原本自负的脸上写满了荒诞与癫狂,一只眼睛因为精神力反噬而爆裂,流淌着黑红色的血泪,让他看起来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他捂着塌陷的胸口,另一只手癫狂地指向张豪,声音嘶哑而尖利:“你……你到底做了什么?!幻术!那是精神与意志的世界,是道的交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被一只拳头打碎?!”
天草云斋的世界观,在刚才那一瞬间,被彻底轰成了碎片。他引以为傲的森罗地狱,是他与虚铎毕生心血的结晶,足以让同级别的对手在无尽的绝望中自相残杀。
可对方,甚至没有寻找他的位置,没有动用任何破除幻术的秘法。他只是,对着空气,打了一拳。
然后,他的“世界”,就没了。
不是被撕裂,不是被破解,而是被一种更上位的、无法理解的规则,从根源上强行抹除。那股残留在经脉中的霸道力量,像无数把无形的锉刀,疯狂地锉磨着他的灵魂,让他连凝聚一丝像样的炁都变得无比艰难。
“怨灵!我的怨灵啊!”天草云斋发出痛苦的哀嚎,他能感觉到,自己辛苦豢养的怨灵之火正在体内疯狂暴走,反噬己身。但他不甘心,他是比壑山鬼众中的精英,是火焰的使者!
“给我……凝!”
天草云斋强忍着灵魂撕裂的剧痛,双手猛地合十,试图重新召集那些溃散的怨灵火。一团团微弱的黄色火焰在他身周浮现,发出凄厉的鬼啸,却怎么也无法聚合成型。
他所有的心神,都死死锁定在远处的张豪身上,在他看来,那才是唯一的威胁。
就是现在!
杨烈那双因羞愧而赤红的眼眸,瞬间化为古井般的幽深与冰冷。他想起了门长的告诫,想起了此人的情报——天草云斋,擅长心理战术,玩弄人心。对付这种杂碎,绝不能给他任何喘息之机。
张豪已经用他那蛮不讲理的方式,将这只乌龟的硬壳砸得粉碎,如果自己连送到嘴边的肉都吃不下,那他杨烈,还有什么资格自称唐门刺客!
没有请示,没有言语。
天草云斋试图重新凝聚力量的那一刹那,其余八人还沉浸在巨大的实力鸿沟带来的震撼中,杨烈已然动了。
他的身形没有带起一丝风声,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道融入环境的虚影,正是将幻身障修至化境的瞬击之术。他整个人仿佛溶解了,溶解在张豪那一脚跺出的、还未完全沉降的尘埃里;溶解在洞窟顶部滴落的水汽形成的朦胧里;溶解在钟乳石与地面交错投下的、支离破碎的阴影里。
他的呼吸、心跳、乃至全身的炁,都在这一刻与周围混乱的环境达成了诡异的同步,达到了“零炁波动”的至高境界。
在天草云斋那被重创的感知中,杨烈这个人,仿佛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他的注意力,百分之百集中在张豪那如山岳般的身影上,根本没有察觉到,一道致命的幽影,正以超越他反应极限的速度,无声无息地贴近。
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
天草云斋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那是一种被天敌盯上的、源于生物本能的刺骨寒意。他猛地转头,那只完好的独眼爆发出惊恐的光芒!
晚了。
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影子,已经出现在他侧后方不足十米的位置。杨烈那张冷峻的脸,在昏暗中一闪而逝,眼神平静得如同死神。他甚至没有拔刀,手腕一抖,一根细如牛毛、通体乌黑的短针,已然扣在指间。
没有丝毫犹豫,他屈指一弹。
嗤!
那根针,没有发出任何破空之声,它就像是被赋予了生命,在杨烈精纯的炁引导下,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流光,划破了最后十米的距离。
追魂针!以炁御针,追魂夺命!
天草云斋眼中的惊恐凝固了。他想要闪避,想要凝聚怨灵火护体,但他的身体被张豪的力量震得麻痹,他的炁脉乱成一锅粥,他所有的应对,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迟缓而笨拙。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道死亡的黑线,精准无比地……
噗!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气泡破裂的声音。
那根追魂针,精准地没入了他小腹丹田的位置。炁海穴!
一瞬间,天草云斋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毫发无伤的小腹,那里只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红点。没有剧痛,只有一股极阴、极寒,带着毁灭气息的异种真炁,像一条最毒的蝮蛇,钻进了他赖以生存的炁海之中。
然后,他体内响起了一声沉闷到极点的爆鸣。
那根追魂针上附带的,是杨烈最精纯的“破炁”真炁,就像一颗被引爆的深水炸弹,在他那本就因反噬而混乱不堪的炁海中,轰然炸开。
“啊——!”
一声根本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终于从天草云斋的喉咙里爆发出来。他那刚刚才勉强凝聚起来的微弱怨灵火,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控制,变成催命的毒药,在他自己的经脉中,疯狂地倒灌、燃烧、爆炸。
一团团黄色的火焰,从他的眼、耳、口、鼻,甚至全身的毛孔中喷薄而出。他整个人,变成了一个熊熊燃烧的黄色火炬,可这火焰,烧灼的不是他的肉体,而是他的灵魂。
“我……不甘……”
在怨灵火的焚烧下,天草云斋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倒在地上,那只完好的独眼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无法理解的荒诞。
那个莽夫……用拳头打碎了他的道。
而这个唐门的刺客……却用一根针,引爆了他的根基。
一个不讲道理。
一个,又太讲道理了……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是那个叫杨烈的年轻人,收回了弹针的手,冷漠地转身,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火焰,熄灭了。
天草云斋的身体蜷缩在地上,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气息,只留下一具焦黑干瘪、散发着恶臭的躯壳。
整个过程兔起鹘落,直到天草云斋的尸体彻底没了动静,唐世英、唐皋等人才从这接连的变故中回过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