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不顾一切地涉水狂奔。
然而，当他们靠近时，心却沉了下去。那确实是一具尸体，穿着北狄士兵的服饰，早已泡得肿胀发白，面目全非，显然已死去多日。
希望，如同被冷水浇灭。
萧寒站在冰冷的河水中，看着那具敌兵的尸体，又望向眼前这条仿佛没有尽头、吞噬一切的暗河，以及周围死寂、险恶的环境，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已经三天了，陛下重伤之躯，若真落入这暗河……他几乎不敢想象。
但他不能放弃。
想起帅府中那双赤红、濒临崩溃却依旧强撑着的眼眸，想起顾清泫沉重的托付，想起陛下平日虽威严却不失温和的对待……
萧寒猛地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毒瘴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留记号。分头行动，沿各条分支继续向下游搜寻，重点注意两岸可能搁浅人或物的河滩、洞穴。
七日后，无论有无结果，在此处汇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依旧坚定。
他必须找到陛下，活要见人，死……也要给沈相一个交代。这是他的使命，亦是此刻支撑他不被这绝望深渊吞噬的唯一信念。
就在朔方城笼罩在无声的压抑与疯狂的搜寻中时，千里之外的京城，亦非风平浪静。
女帝离京巡边已近一月，起初尚有捷报和例行政务文书传回，彰显着帝相在前线的赫赫武功与井然秩序。
然而，近十来日，从边关传回的消息明显变得稀少且模糊，多是些“陛下操劳，需静养”、“边关事务由丞相暂代”之类的官方辞令。
这种不寻常的“安静”，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看似平静的朝堂下，激起了层层涟漪。
最先感到不安的是苏芷晴。
她身为户部尚书，掌管国家钱粮，对边关的军需调配、赏赐发放最为敏感。
近日来自朔方城的文书，虽依旧条理清晰，但字里行间透出的那股紧绷感，以及某些超出常规的、近乎不计成本的物资调动，尤其是大量伤药和搜寻所需物资，让她心中疑窦丛生。
这绝非寻常犒军或小规模冲突所能解释。
更让她忧心的是，市井坊间，开始悄然流传起一些语焉不详的谣言。
“听说了吗？陛下在边关好像……”
“嘘！慎言！不过我也听说了，好像受了点伤，挺重的……”
“何止是受伤？我有个远房亲戚在边军当差，偷偷捎信回来说，怕是……凶多吉少啊！”
“真的假的？那京城岂不是……”
流言如同瘟疫，悄无声息地扩散，带着各种猜测与恐慌。
虽未形成大风浪，但那隐隐的不安，已然开始侵蚀人心。
苏芷晴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股暗流。
她立刻加强了户部的管控，严禁下属议论，同时不动声色地利用职权， 立刻调整了部分物资的流向，确保即便前线真有变故，京城乃至全国的根基不至于立刻动摇。
然而，她能管住衙门，却管不住悠悠众口，更挡不住有心人的推波助澜。
这“有心人”，自然是北狄公主宇文灵犀。
驿馆内，宇文灵犀听着心腹侍女回报市井流言的效果，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看来，本宫猜得没错。楚晏兮定然是出事了，而且绝非小事。”
她轻抚着腕上的玉镯，
“沈疏桐封锁消息，不过是想稳住局面。可惜，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公主，我们是否要再加把火？”侍女低声问。
“不急。”
宇文灵犀眼中精光闪烁，
“火候未到，贸然添柴，反而可能引火烧身。让流言再飞一会儿。我们的重点，还是在那位苏尚书身上。”
她顿了顿，吩咐道：
“想办法，让苏芷晴‘偶然’得知，这些流言的源头，似乎指向了几个与端亲王走得近的官员。另外，继续盯紧安国公府那位林姑娘，看看她最近……是否还时常往苏府跑。”
宇文灵犀的目的很明确：利用京城的权力真空和恐慌情绪，制造混乱，挑拨离间。
若能借此动摇苏芷晴，或是让端亲王等不安分势力趁机有所动作，便能极大牵制沈疏桐的精力，甚至可能从内部瓦解大晏的稳定。
而此刻的苏府，书房内的气氛亦不轻松。
林婉儿近日往苏府跑得确实更勤了些。
她虽不知前线具体发生了何事，但敏锐地察觉到了苏芷晴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凝重与疲惫，以及京城那股隐隐躁动不安的气氛。
她不再送那些精巧的点心或画作，而是换成了安神的熏香、提神的浓茶，甚至亲自熬了补汤送来，每次只停留片刻，放下东西，说几句“大人保重身体”、“勿要过于忧心”之类的话便离开，从不过多打扰。
这一次，她放下食盒，看着苏芷晴眼底的青黑，忍不住轻声道：
“苏姐姐，京城近日有些不好的风声，你……万事小心。”
苏芷晴抬起眼帘，对上林婉儿满是担忧的眸子，心中那冰封的角落，似乎又被这纯粹的关切融化了一小块。
她沉默片刻，终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多谢。”
没有多余的言语，但这一声“多谢”和那细微的点头，已让林婉儿眼中绽放出惊喜的光芒。
她知道，自己这润物细无声的关怀，并非全无作用。
林婉儿离开后，苏芷晴独自坐在书房内，看着那盅犹自温热的补汤，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复杂。
朝局诡谲，前线情况不明，京城暗流涌动……她肩上的担子，从未如此沉重。
而那个总是带着赤诚笑容闯入她寂静世界的少女，此刻却成了这冰冷局势中，一丝难得的、真实的暖意。
她铺开信笺，沉吟良久，终是提笔，写下了一封措辞极其谨慎、以商讨漕运细节为名的密信，准备发往朔方城丞相府。
她需要知道真实的情况，无论那真相有多么残酷。
唯有知己知彼，方能在这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守住这京城的安稳，守住……那远在边关之人的后方。
京城的天，不知何时阴了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锦绣帝都，正面临着帝相离京后，最为严峻的考验。
而所有的焦点，都汇聚在那遥远的、被迷雾与传言笼罩的北境边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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